「牆國」少年躺平紀實
現今中國的年輕一代,在經濟下滑、社會控制更嚴酷的大背景下,迫於無奈地「躺平」。圖為2021年8月23日,一名男子睡在北京的一家商店前。(Noel Celis / AFP)
現今中國的年輕一代,在經濟下滑、社會控制更嚴酷的大背景下, 迫於無奈地「躺平」──不買房、不買車、不談戀愛、不結婚、不生娃、低消費等消極的生活態度, 對抗中國社會階層固化、在職貧窮等的社會不公。
文•鄭愚山
號稱「強國」的共產中國,因為一貫肆意封殺本國民眾的自由和權利,而在坊間被戲稱為「牆國」。
「躺平」是去年開始在中國大陸流行的熱詞。它形象地反映了當今中國的年輕一代對現實社會的失望乃至絕望。他們在經濟下滑、社會控制更嚴酷的大背景下,迫於無奈採取不買房、不買車、不談戀愛、不結婚、不生娃、低消費等消極的生活態度對抗中國社會階層固化、在職貧窮等的社會不公。
在今年「六四」33周年的紀念日,有「口紅一哥」之稱的中國直播帶貨網紅李佳琦意外中槍躺倒了。
李佳琦疑因推銷坦克造型的冰淇淋踩到「六四」紅線遭到中共當局的瞬間封殺。該事件迅速引來國際媒體的轟動報導,也成了今年六四最別致的一個紀念。
與此同時,香港維園歷年燭光點點、人頭攢動的「六四」燭光晚會已不復存在,只留下一片空寂無人的冷落。然而,香港國際機場的出境大廳裡卻是另一番景象,即使在疫情下,也常常人潮湧動大排長龍。
就像當年六四鎮壓後在大陸年輕人中間掀起的一股經久不衰的出國潮一樣,在港區「國安法」的打壓下,大批的年輕港人也紛紛選擇離港移民海外。香港民意研究所近期發布的民調報告顯示,每五名香港人就有一人想移民。
在港區「國安法」的打壓下,大批的年輕港人也紛紛選擇離港移民海外。圖為2021年7月19日,香港國際機場的登機口,親友擁抱道別。(Isaac Lawrence / AFP)
30多年前,大陸的年輕學生因爭取民主在天安門廣場遭到解放軍的無情射殺,也就是震驚中外的六四天安門事件。30多年後的今天,香港的年輕人也因針對反送中條例的抗爭而遭當局的殘酷鎮壓。至此,香港這個中國境内最後一塊自由之地淪陷,被攔進「牆國」極權專制的圍牆之内。
33年前,我還是一個青春年少的「牆國」大學生,那時的年輕一代還憂國憂民滿懷抱負,面對荷槍實彈的士兵依然挺身向前。遭開槍鎮壓後,寒心的中國年輕人開始逃避國體政事,越來越專注於個人的發展,出國的出國,經商的經商,直至如今新一代年輕人在家事國事都不濟的窘境下熱中「躺平」。
年輕人是一個國家的未來的希望,也是一個國家強弱的標誌。中國近代的文化名人梁啟超在他著名的《少年中國說》中曾提到:「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可如今,「強國」已成封殺少年們獨立自由的「牆國」,「牆國」少年在抗爭無望後不是逃亡,就是「躺平」。
畢業即失業 大學生陷失業魔咒
大學畢業即失業成了年輕人當前避不開的魔咒。圖為2021年6月13日湖北武漢華中師範大學舉行的畢業典禮。(STR / AFP)
中國清零防疫的極端政策導致了國内餐飲、旅遊等服務業的持續萎靡。服務業是中國就業市場的支柱行業,雇傭了中國近一半的勞動力,消費疲軟也拖累了就業市場。
今年有超過千萬學生投入就業市場的畢業潮,中國大學生正面臨有史以來最嚴峻的就業挑戰。大學畢業即失業成了年輕人當前避不開的魔咒。
中國的文革時期,因為經濟癱瘓,中學畢業生難以在城市就業,就實行「上山下鄉」的政策,把他們統統強制趕到鄉村去當農民。現在,中共政府的相關部門已經在抄文革時期的作業,敦促大學畢業生去偏遠落後的農村地區找工作。
近期中國大學生因不滿學校的防疫政策在校內爆發多起抗議事件,不過這些僅僅是出於對清零封校措施的怨言,學生們擔心的是個人的學業發展受影響,害怕學校的封控政策傷及自己未來的升學或就業。這跟1989年天安門事件期間學生反官倒反腐敗的六四壯舉根本不能同日而語。
科技公司一直是中國畢業生擇業最青睞的行業之一。去年,中共當局以防止資本無序擴張為由打壓了一批最有增長潛力的科技巨頭,造成新一波裁員潮,也嚴重影響了大學畢業生的就業前景。
中共當局去年整治教培行業的新規,讓教培業巨頭好未來裁員9萬,另一家巨頭新東方則計畫裁撤4萬多人。中國頭部視頻平台愛奇藝去年年底被爆裁除多達40%員工。網約車巨頭滴滴出行也在去年裁員數千。
據大陸媒體披露的一份《2022年畢業季調研分析報告》顯示,截至5月底,僅29%的高校畢業生找到工作機會,而且39%的畢業生願接受低薪資。
不少應屆高校畢業生向媒體透露,學校為了追求高就業率,逼迫學生拿簽訂好的就業協議換取畢業證,無奈之下學生們只能提供假證明,100元人民幣便可在淘寶購買一個通過網絡代簽的就業協議回執掃描件。
爭奪鐵飯碗 擠爆公務員考試
伴隨著中國就業市場的持續低迷,越來越多的大學畢業生選擇考研,或參加競爭日益激烈的公務員考試。圖為2019年2月12日,山東省滕州市舉行的一場招聘會。(STR / AFP)
伴隨著中國就業市場的持續低迷,越來越多的大學畢業生選擇考研,或參加競爭日益激烈的公務員考試,以獲得一份穩定的政府工作。
公務員考試就像千軍萬馬過獨木橋,國家公務員考試每年上百萬人報名,最後只錄取2萬人左右。百人搶一個飯碗,千人爭一個崗位早已不是什麼稀罕事。
曾幾何時,大批的公務員嫌棄薪水低辭職下海,現今中國廣大年輕人卻為了公務員考試擠破了頭。公務員考試本身並不難,難的是殘酷的競爭
我有一個表哥曾在南京消防隊工作。南京消防隊是屬於公安系統,權力很大,待遇優渥,還有公車開,也是屬於公務員體系的肥差。記得他給我講過一個報考消防隊公務員的南京大學研究生的故事,給我印象特別深刻。
他說,有一個南京大學的研究生連考了三次消防隊的公務員卻沒考上,就很納悶。因為南大和南京消防隊僅一牆之隔的距離,他就跑到消防隊找到主管招考公務員的科長來詢問根底。當時我的表哥正好在場,那個科長也是有點於心不忍,就旁敲側擊地提醒他:「你為什麼非要考公務員呢?你考托福出國不成嗎?這個消防公務員你再考十年也不會考上的。真心勸你一句,別再考了」
我表哥告訴我說,公安系統公務員這麼好的差事早就被上面頭頭腦腦的公子哥們訂好了。你考試考得再好也沒有用,他們有的是辦法把你頂掉。
馬雲湖畔大學已消失,柳傳志的泰山會也沒了日出。曇花一現的草根創業時代已然結束。拚爹的時代正在上演。
我姐姐的兒子據說最近也加入了公務員考試的大軍,他是學經濟專業的研究生。可惜,他沒有考中。在幾年前,他大學畢業的時候就考過一次沒考中。沒辦法,他只好考研,繼續花錢去讀研究生。記得,他在大學畢業前曾問過我,是「關係」重要,還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的抱負重要。
事實是,不管你說哪個重要,你都逃不出中國現實社會的困局。
據一份政府文件顯示,北京某區今年新錄用的一百多名公務員中,有三分之二是擁有北京大學、香港大學、悉尼大學和倫敦帝國理工學院等國內外頂尖大學碩士或博士學位的畢業生。他們中許多人將從事過去高中生來做的最基本的政府工作。
還有報導說,有一名北京大學原子核物理專業的博士畢業生甚至要去當招人罵的城管。
年輕黨員增加 黨票變飯票
一位在美國攻讀博士的中國學生認為,年輕人入黨是為了得到自己的好處。圖為2021年11月11日,一名男子走在北京中國共產黨博物館內。(Noel Celis / AFP)
據中共自己的統計數據顯示,近四分之一黨員的年齡未滿35歲。入黨的年輕人增多是因為黨變強大了嗎?
一位在美國攻讀博士不願具名受訪的中國學生認為,黨就是執政的利益群體,年輕人入黨是為了得到自己的好處。他笑稱,雖然中共不遺餘力地進行洗腦,但「大家並不是傻子,還是能看清不正常的東西,只是這個環境不允許大家說出來。」
在中國,把入黨當作升官發財的通行證早就不是個秘密。我的一個外甥在讀書期間,一邊跟我說他最討厭共產黨,並已在海外退黨網站聲明三退,另一邊又在畢業前偷偷摸摸地入了黨,想就此為找個好工作加分。在當今年輕人的眼裡,黨其實已經死了,入黨根本不是什麼信念的認同,他們只是把黨票當成了飯票。
前些年,我突然聽說一個曾經參加過1989年天安門廣場絕食抗議的北大好友也入了黨,心中有些震驚。直到隔年,他當了一所中國名校的院長,我才明白,他是突擊入黨準備升官。我對他很了解,他早就看透了共產黨,留學回國十幾年了,他寧可兩地分居,也要讓老婆孩子改了國籍一直留在海外。後來,他又進一步拿到了中科院院士的職稱。共產黨治下,不入黨,你是根本沒辦法升遷的,即便是文化科研機構也同樣需要黨票來鋪墊。
「最後一代」的悲鳴
早前,有一段幾百萬人轉發的視頻火爆網絡。視頻中,一名年輕中國男子因中共極端的防疫檢控而和警察發生頂撞。警察告誡該男子,如果拒絕被「轉運」隔離,他家三代都將受到懲罰的影響。該男子則以「這是我們最後一代。」做出決絕的回應。
「最後一代」是許多中國年輕人對這個國家和未來絕望的呐喊。他們正在就業市場掙扎,正在面對贍養老人以及結婚生育的壓力。政府的審查和壓制讓他們渴望逃離,還有一些人想用不生孩子來抗議。一項針對絕大多數年齡在18到31歲之間的2萬多女性的最新調查發現,三分之二的受訪者不想要孩子。
習慣報喜不報憂的中國媒體不斷爆出中國的出生率已連續數年暴跌。中國人口出現負增長,老齡化現象越來越嚴重,大量的獨生子女家庭正面臨著前所未有的生活壓力。
以前人們想生育的時候中共當局不讓生育,生孩子要拿準生證,不然就可能因此而失去工作、房子和土地。現在中共已放寬了臭名昭著的「獨生子女」政策,在2016年首次允許生育兩個孩子,2021年起還鼓勵生三個孩子。不過,中國的年輕人已經承受不了生活的壓力,不願多生。甚至有很多人表示不想結婚,即使結婚了也不想生孩子,因為他們買不起房,也養不起孩子,他們不願孩子長大了也和他們一樣經歷他們正在經歷的困境。
一位四川的作家程女士表示,她正考慮在政府的鐵拳落到身上之前移民國外。她無法想像在中國生孩子。她列舉了一些擔憂,比如抗疫人員闖進住所噴灑消毒劑,殺死寵物,要求居民離開家時把鑰匙留在門鎖裡。
許多當前的年輕人認為,他們是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最不幸的一代,因為中共當局清零防疫的極端政策正在給人們的生活造成嚴重破壞。中共正在操控健康碼對他們的個人自由橫加限制。頻繁的核酸檢測捆綁了他們的生活。
上海的一個年輕上班族說,她從未打算在中國要孩子。孩子們在壓抑的環境中長大後肯定會有心理健康問題。
我有三個姐姐,她們共有7個成年的孩子,其中4個都已經30多歲了,只有一個剛結婚,有一個外甥有個談了多年的女朋友,因女方父母索要20萬的訂婚彩禮剛剛不歡而散。他們的現狀也折射了當今青年一代面對結婚生育的艱難處境。
「新東方」的黃昏
父母被高昂的教育成本壓得喘不過氣來。圖為2016年1月1日,北京街頭的一對夫婦與他們的孩子。(Fred Dufour / AFP)
為了提高生育率,中共當局甚至禁止校外輔導來壓低不斷飆升的教育成本,這也是夫妻們經常提到的不想生孩子的原因。父母被高昂的教育成本壓得喘不過氣來,孩子們則被沉重的書包壓碎了童年。
去年7月,中共打壓教培行業的「雙減」(即所謂「減輕學生學校作業和校外培訓負擔」)政策出台,導致無數該行業的公司破產。行業龍頭新東方也瀕臨破產,走入了黃昏。新東方創始人俞敏洪直接網上發文宣告「教培時代結束」。農民出身的俞敏洪被迫改做直播帶貨,又幹回了吆喝賣菜的農民行當。
「在國家機器下面你作為個體完全沒有反抗能力的時候,你唯一的出口是逃離。」上海的年輕上班族王女士說。
新東方曾經輝煌一時,數十年間始終是成千上萬年輕人推崇熱中之地。其實,究其原理,新東方只做了一件事,就是幫助幾代年輕人從「牆國」逃離。幫助年輕國人出走西方成就了新東方的輝煌,但是新東方企圖在共產社會築夢的執迷不悟也直接導致了新東方黃昏時刻的不期而至。這也對應了當前年輕人因政府收緊開放,加強封控而面臨的困境和危局。
早在2015年年初,中共喉舌《人民日報》就刊文說,在中國已經發生了貧困的代際傳遞,產生了「貧二代」。現在知識已很難改變命運。農村學生對高考越來越失去動力。
俞敏洪1980年考上北京大學那年,他的同學大約有35%來自農村,這一數字現在已經降到了低於15%。2009年,時任中國總理溫家寶曾提到說,過去他上大學的時候,班裡農村的孩子幾乎占到80%以上。農村大學生的比例在逐年下降,越是重點大學、名牌大學比例越低,這已經成為不爭的事實。
根據中國社科院2013年年底發布的社會藍皮書分析,農村家庭普通本科畢業生就業最為困難,失業率達30.5%。求職市場中的不公平競爭、「拚關係」現象也擠壓了農村大學生的就業空間。
中國經濟欲振乏力,疫情導致部分城市經濟停擺。大批中小型製造業企業倒閉,大量商業服務業小企業破產。經濟的急劇惡化,失業人口的暴增,也導致受過教育的年輕人怨氣日增。如今,中國青年人對未來的期待正在從憧憬變走向恐慌甚至絕望。
我哥哥是中國一所著名高校最早的一批MBA畢業生,他的同學曾免費幫他辦好了移民加拿大的手續,但他只在加拿大待了一周時間就又跑回了中國。他經歷過六四,也深知共產黨的黑暗和腐敗,但他覺得西方國家都已經建設好了,只能在秩序之内按部就班,但中國是亂世,只有在亂世才能幹出一番英雄事業。
他和太子黨的一些高幹混在一起數十年。他一度稱自己是一個每天都在和魔鬼打交道的人。雖然憑能力他也沒有挨餓,但他也因為不能完全和周圍環境同流合污而屢屢被踢出局。
最近,他雖然沒有直接表示對當年回國的後悔,卻在對話中表示,只要能離開中國到西方國家,無論如何都是一種正確的選擇。幾年前,他還設法幫助一個姐姐的女兒來到了美國,並叮囑她千萬不要回國。
「牆國」之内,英雄無用武之地,年輕人也難有光明的未來。圖為2018年3月28日,正在巡邏的北京中國武警。(Greg Baker / AFP)
也許他用逝去的青春年華驗證了一個事實,就是在「牆國」之内,英雄無用武之地,年輕人也難有光明的未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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