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衛.羅桑教授盛期文藝復興主題專訪(4)
人類的智慧從哪裡來?拉斐爾《聖禮之辯》構圖中,天堂的真相在接受著世間「合理性」和哲學的質詢,這全然是個信念問題。畫家似乎在提示觀者,懷疑終將藉由信仰轉變;正信既是靈感之源,也是古代文化與人間智慧的終極答案。
主講 _ 大衛.羅桑(David Rosand)
編譯 _ 張小清
/作者簡介/
大衛.羅桑(David Rosand,又譯:羅桑德)教授生於1938年,1964年起任教於哥倫比亞大學,四度擔任該校藝術史系主任,兼任哥大米里亞姆和艾拉.D.瓦拉赫藝術畫廊主任,美國國家藝術與科學院院士。代表作包括《16世紀的威尼斯繪畫︰提香、韋羅內塞、丁特列托》(Painting
in Sixteenth-Century Venice: Titian, Veronese, Tintoretto),《素描精義》(Drawing
Acts)一著已出版中譯本。羅桑教授1997年獲哥倫比亞大學傑出教師獎,2007年獲文藝復興協會頒發的終身成就獎,2014年病故於曼哈頓。
【編按】意大利是西方人文主義傳統的發源地,但丁、彼得拉克和薄伽丘作為文學界的先驅,擁有「文壇三傑」之美譽;到了16世紀的文藝復興盛期,達芬奇、米開朗基羅和拉斐爾三位巨匠則寫下了西方藝術史上最輝煌的篇章,並稱「畫壇三傑」。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著名藝術史家大衛‧羅桑(David
Rosand)教授,生前曾受《大紀元時報》記者之邀講述三大師創作精髓。今就存世錄音資料編譯為四講,和讀者分享。
歷史特別時刻:三大師同在一世
盛期文藝復興三大師中,達芬奇最年長,拉斐爾(Raffaello
Sanzio,1483至1520年)是年紀最輕的一位。拉斐爾在藝術生涯早期的1504年去了佛羅倫薩,據說是專門前去研習達芬奇和米開朗基羅的作品。由此,文明史迎來了十分特別的一刻:在那個時代,佛羅倫薩城集中了不可思議的藝術力量,且兩位年長大師的力量都傳遞到了拉斐爾身上。
拉斐爾自畫像,板上油畫,45×33cm,作於1506年。烏菲齊美術館藏。
拉斐爾從達芬奇身上主要學到了在畫面的整體感之中容納差異,即我們在《最後的晚餐》和《岩間聖母》中看到的成組人物的表現。1505至1507年間,拉斐爾根據模特寫生創作了一系列「聖母子」題材畫作。1508年,他被建築師布拉曼特(Bramante)叫到了羅馬,後者正主持修建新的聖彼得大教堂。布拉曼特與拉斐爾是同鄉,都來自烏爾比諾,他將裝飾梵蒂岡宮教皇客房的任務交給了年輕的拉斐爾。
在羅馬,拉斐爾追隨了米開朗基羅的畫風,後者比他早來一步,正受託設計建造教皇尤里烏斯二世陵墓。兩人很快也形成了競爭。據傳說,布拉曼特出於妒忌而建言教皇說生前造墓不祥,雕塑家出身的米開朗基羅因此不得不中止這一宏大項目,改去繪製梵蒂岡宗座宮殿中西斯廷小禮拜堂的天頂畫。
拉斐爾詮釋人類智慧從哪裡來
如此一來,正當米開朗基羅在天頂上側身作畫,拉斐爾也在同一座宮殿中長長走廊的盡頭繪製客房壁畫(時為1508至1511年)。在他主持設計或親自繪製的四個房間中,最著名的一個被後人稱作簽字廳(Stanza
della Segnatura),今天是梵蒂岡博物館的一部分。
這個房間早先被設計成教皇的圖書館,由此我們看到四幅以智慧為核心主題的壁畫,高度體現了文藝復興的藝術成就,也代表了那一時期文化的雄心壯志。
我們一直在介紹文藝復興,談及拉斐爾,要談談這個概念的由來。文藝復興14世紀發端於意大利,此語來自意大利語的「重生」(Renascita),重生的事物即是古希臘羅馬的視覺藝術,正是這一點將文藝復興與此前漫長的中世紀區別開來。
拉斐爾四幅壁畫的主題分別是神學、哲學、法學和詩歌,而他是在神學的層面上表現古代文化。換言之,拉斐爾的構想,是表現古代文化與神學、世間智慧與上天智慧間密不可分的關係。雖然這個房間後來成為辦公室,很多教宗文件都在此簽字蓋章,但智慧的主題也十分合宜。
在前面,我曾經提到「靈感」,在這裡我們會具體看到對「靈感」的藝術呈現。
1.「三位一體」的呈現
在哲學主題的《雅典學派》(The School of
Athens,又譯《雅典學院》)對面,拉斐爾創作了神學主題的繪畫,被後世稱為《聖禮之辯》(Disputation of the Holy
Sacrament,又名:La Disputa,又譯:聖體爭辯、教義的辯論)。為展現信仰內涵,畫家創造了一個貫通天堂與人間的場面,呈現了一場神學論辯。
我們先看畫面左下角:一群人邊看著書,邊探討著神學觀點。倚著欄杆俯身讀書的光頭者即是拉斐爾的導師布拉曼特。這組人物前面立著一位身穿金色和藍色長袍的年輕人,他輕輕側轉身子看著那群人,同時,一隻手指著構圖的中心。
而畫面的中心正是主題所在。如我們看到的,這幅畫是個有中軸的半圓形,其中軸線就是至關重要的部分。我們從上往下看:在頂部,你會看到上帝——聖父的身影;下面緊挨著是上帝之子,也就是聖子基督;再下方是代表聖靈的鴿子。代表「三位一體」(Trinity)的這三個形象各自都襯著一個金色的輪盤,或者說圓圈。基督的形象很清楚,而聖父上帝只能看到一部分,從祂身後,有光線射出來,代表著天穹的一部分。基督背後的圓圈是純金色的,神聖的光芒迥異於周圍的雲彩和自然環境。下方的聖靈(鴿子)也是如此,鴿子發散出的金光落到下方燭臺狀的東西上,那是祭壇上的聖體匣——白色的小圓圈內映出基督被釘十字架的身影。由此,觀眾看到了一連串降下凡塵的金圈。
天堂中金色的鴿子自古就有象徵寓意——聖靈象徵神的恩典。在15世紀,畫家們被告知,不應該在畫中用太多黃金;或者,他們應像拉斐爾那樣,用金色顏料取代黃金——黃金就是黃金,並不會給畫家增添榮耀;而如果用金色作畫,那是你藝術的一部分。拉斐爾就是這樣做的,他將畫面內容通過一連串金色圓圈闡發出來。
長方形的祭壇代表教會,上面刻著尤里烏斯二世的名字,祭壇和地面的透視感將觀者視線引向天堂景觀。那是畫中唯一有上升感的遠景部分,我們稱之為「天」,其神聖意味特別通過金色體現出來。
2. 圍繞「聖體」的論辯
畫中描繪的人物有些是真實的,有些則不是。在基督兩側的是聖母與施洗約翰,還有亞當、雅各和摩西等《聖經》人物。在人間層面,神學家正圍繞「變質」(註:即餅酒變成聖體——基督血肉)問題進行辯論。如同達芬奇在《岩間聖母》中描繪的天使和施洗約翰那樣,這些人物也都手指一個方向——或是祭壇,或是上天,從而引觀者矚目「聖餐禮」(即「聖體聖事」)以及「三位一體」的內涵。
在這裡,我們可以看到但丁,他身穿紅袍、頭戴桂冠——象徵他偉大詩人的身分;可以看到教皇尤里烏斯二世和他的叔叔——教皇西克斯圖斯四世(註:身披金袍直立者),還可以看到苦修的薩沃納羅拉修士。四大教會聖師(Doctor of the Church)坐在祭壇兩側:羅馬教皇格雷戈里一世和傑羅姆坐在左側,奧古斯丁和安布羅斯坐在右側。
這些人物都是我們所說的「配角」(choral figures),扮演著發出質疑的角色,在這裡,我們也可以看到聖體匣近旁人物激動的神色。天堂的真相在接受著世間「合理性」和哲學的質詢,但前者強調的是相信(belief),全然是個信念(faith)問題。畫家似乎在提示觀者,懷疑終將藉由信仰轉變;正信既是靈感之源,也是古代文化與人間智慧的終極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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