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醫案 遺囑與好轉反應

文 _ 華景珍

我第一次看到那位年近五十歲的病人時，心裡確實一驚。她的面色青黃，沒有光澤；微凸的兩眼，配上黑色大熊貓眼胞；粗短的脖子像生了鐵鏽似的皮膚呈現灰黑色；兩片嘴唇乾裂，沒點兒血色。

即使不學醫的人也可以從她的外觀看出她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然而她自己卻沒有什麼太大的不舒服，只是每天會從胃裡吐出大量氣體，伴隨很嚇人的「噦」聲，然而她本身沒有任何痛苦的感覺，只是上樓梯時有時感覺氣喘。有些時候會覺得胸悶而已。

我在心裡下診斷，她微凸的眼球說明她的眼壓過高，深黑色的黑眼圈說明脾臟功能非常差，中醫從兩眼眼胞觀看脾臟的強弱，上眼皮為脾陽，下眼皮為脾陰。脾色黃屬土。黑眼圈色黑屬水。這情形是土不但不能制水，反為回頭之剋，是為病「逆」。這是她脾臟陰陽俱虛的確診。中醫又認為「脾榮於唇」，她的唇色不華也是脾臟虛弱的明證。通過問診還知道，她完全沒有飢餓的感覺，此也可以窺知，她的脾臟已經失去運化功能。腎為先天之本，脾胃則為後天之本。此病例治療原則首先要救後天之本的脾胃。

我問她：「你得過凸眼甲狀腺腫的毛病嗎？」她說：「那是年輕時候的事，後來醫好了，指數正常了。」「大概幾歲？」「三十歲吧！」她追加解釋：「當時我檢查有甲狀腺的問題，但是脖子沒有變大，只是指數異常而已。」

我猜測那是她疾病的根源，最初的病根。在以前寫的文章中提過，凸眼甲狀腺腫的病因在心臟。在很多類似病例中，我都是以治療暑邪入心的方法治療，過速的心跳會逐漸慢下來，直至正常。過高的眼壓則大部分是胃腸有熱造成的，清除胃腸積熱後眼壓也會降下來，凸出的眼球也會縮回去。

但是，眼前這個病人不是發病初期或中期，而是經過了將進二十年的時間，五臟六腑皆見虛損。原本「實證」的病人已經轉為「虛證」，變成典型的醫家所說的「本實標虛」患者。她平常體溫偏高而且有汗，是「陰虛內熱」的症情，已經無法使用瀉下峻劑的處方，只能用清涼滋陰培脾的藥方緩緩圖之。

經過三個月的調理，她對自己身體的進步感到挺滿意。只是治療過程中時不時地出現「裡病還表」的劇烈反應。有時候氣上衝胸不得息，氣堵在胸口難以呼吸，講不出話來。她形容自己當時的狀況：把所有重要證件像身分證、健保卡、存摺、印章、鑰匙……全部放在桌上，以備母親要將她送去醫院急診。心裡還一面著急「遺囑」來不及寫好就死了。

我聽了覺得很好笑問說：「妳還有什麼遺囑這麼重要？」她說：「家裡重要證件都是我管理。像房地契、保單這些，要告訴他們什麼東西放在哪個抽屜，用哪一把鑰匙。」多次她回診時，我都習慣性問她：「妳的遺囑寫好沒？」她笑著說：「還沒，事情過了就忘記了。」其實，一開始我就明確告知，好轉反應會反覆發生，只是症情會越來越輕，發作時間也越來越短。

她切身體會到了，那些甚至很恐怖的反應是疾病走向痊癒的必經過程，「遺囑」其實不是必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