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新觀 / 第722期 20240901

李香蘭在祖國與故國的仇怨中歌唱

by 江峰

1939 年，李香蘭於兵庫縣西宮市開演唱會。（公有領域）

文•江峰

1945年8月14日深夜，日本昭和天王穿上了軍服，配著軍刀，來到他的辦公室進行《終戰詔書》的錄音。

因為事先得知陸軍部有人策劃叛亂，昭和天王的侍從德川義寬，留了個心眼兒，把錄音盤藏在王后那邊。果然，8月15日凌晨，日本陸軍叛亂軍官殺死近衛師團團長森赳中將，控制王宫。

但他們再放肆，也沒敢到王后那邊搜查，結果沒有找到錄音盤。平息叛亂後，8月15日中午12時，日本放送協會播放了《終戰詔書》。抗戰結束了。

有一天，上海市民早上拿起報紙，看到這麼一則新聞的時候，有些不知所措了。著名歌星李香蘭被當作文化漢奸，抓起來了。不久前她還在賽馬場舉行個人演唱會呢，那曼妙的歌聲猶在耳邊，怎麼突然成了漢奸了呢？

李香蘭出生於中國遼寧省奉天北煙台，她實際上是純正的日本人，原名叫山口淑子。在滿洲鐵路當漢語教員的父親為了找靠山，就找到了原來的奉系軍閥中將，後來瀋陽銀行總裁李際春讓他認了山口淑子做養女，從此山口淑子得名「李香蘭」。

李香蘭小時候得過肺病，為了恢復健康，她師從曾經在沙俄大劇院唱女高音的波多列索夫夫人，開始接受扎實的花腔女高音訓練。

父親希望李香蘭成為外交家，為此，李香蘭14歲時被送到北平讀書。在那裡，她結識了川島芳子。由於在日語中芳子和淑子是一個詞兒，川島芳子又喜歡男裝打扮，於是兩人開始以兄妹相稱，形影不離。

16歲時，她作為中國人到中南海參加一個紀念「一二．九」死難同胞的悼念會。她被問到這樣一個問題：「假如日本人越過北京的城牆，你怎麼辦？」小小年紀的她脫口而出：「我會站在北京的城牆上，這樣雙方的子彈都能打中我，我會第一個死去。」這是她第一次在公開場合，流露出這種在中日兩個民族，在巨大的歷史衝突當中，自己的無奈和心痛的感覺。

逃脫不了戰爭對命運的裹挾

但是誰也逃脫不了戰爭對個體的命運的裹挾。

1933 年的李香蘭。（公有領域）

1937年，抗日戰爭全面爆發。在川島芳子的大力推薦下，李香蘭演出了《支那之夜》等「大陸三部作」，來為日本做宣傳。

上海淪陷後，李香蘭來到上海。在這裡，她遇見了作曲家陳歌辛。

相逢沒多久，兩人就傳出戀情。但是陳已經有家有室，陳歌辛寫給李香蘭的那一首〈恨不相逢未嫁時〉，把對她的渴望和感情，渲染得淋漓盡致。這段情感最終也不了了之。

1944年初秋，黎錦光創作了一首倫巴舞曲風格的〈夜來香〉。他拿給周璇、龔秋霞、姚莉等大牌歌星試唱，因為這首歌音域太寬、有近二個八度，她們都不太合適，只得作罷。

李香蘭有一天到百代公司錄影片主題歌，無意中在黎錦光的辦公桌上見到〈夜來香〉的歌譜。一試唱，黎錦光和李香蘭兩人都欣喜若狂：這就是他們各自想要的！

〈夜來香〉有多紅？李香蘭在東京的演唱會售票時，劇場外排隊的人把劇院圍了七圈半。演唱結束了，還有人要往裡面擠。這首歌自誕生以來就被視為中國流行音樂的代表作。李香蘭因為這首歌成為了七大歌后之一，與金嗓子周璇齊名。

李香蘭唱紅〈夜來香〉，與金嗓子周璇齊名。左起為白虹、姚莉、周璇、李香蘭、白光、祁正音。（公有領域）

中國人對她寄予了深厚的感情。面對著自己的祖國對自己的養育之國的侵略，李香蘭非常愧疚，她再也沒有勇氣公開她的日本人的身分了。

1945年8月9日，上海跑馬場座無虛席，世界各國名流齊聚此地，欣賞李香蘭演唱最流行的歌曲〈夜來香〉。李香蘭挽著花籃，手持羽扇，唱出飄逸曼妙的歌聲，有誰能在此刻想到外面的世界正在殺戮呢？同一天，美國空軍斯威尼少校，駕駛B29將原子彈胖子投放到了日本長崎市，15萬人當場死亡。這徹底瓦解了日本本土玉碎的抗戰決心。六天後，日本投降。

國民政府在清算運動中，把李香蘭當作文化漢奸抓起來了，她只好說出了自己是日本人的祕密，但是法庭需要證據。在朋友的幫助下，有一天，李香蘭收到北平寄來的一個木箱子，裡面是她兒時的日本玩具娃娃。可是玩具娃娃能說明什麼呢？突然，她發現娃娃的和服突出來一大塊，打開一看，居然是李香蘭的日本戶籍證明。有救了。在軍事法庭上，李香蘭出示了自己的日本戶籍證明，既然是日本人，就不存在漢奸一說了。法庭決定無罪釋放，但是旁聽觀眾憤怒了，一起高喊：槍斃，槍斃。李香蘭頓時滿面淚水，她明白自己深深傷害了她熱愛的中國。她抽泣著，開始慢慢的清唱，人們的呼喊聲漸漸淡了下去，因為人們聽出來了，她在唱〈夜來香〉。

最後李香蘭被下令遣返日本。告別了「李香蘭」的山口淑子，回國後跨入影壇，後來嫁給了一名外交官。小時候父親就想讓她當外交官，這下好了，父親的願望實現了一半，沒當成外交官，當起了外交官夫人。1974年，她在恢復中日邦交正常化的田中角榮首相的勸說下出馬競選，當了18年的參議院議員。直到1992年，以72歲的高齡從參議院退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