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古採桑女 別樣林下風
《畫麗珠萃秀》冊之「秦羅敷」，清赫達資繪，梁詩正題。（公有領域）
《世說新語》品評東晉才女謝道韞，用了一個簡潔傳神的詞彙——林下之風。
山林清幽，超然塵外，此等風致豈非竹林七賢者流？ 那麼，有沒有一片樹林，是古代女子的專場，演繹她們的高情遠致？ 三千年前的《詩經》或可一探端倪。
文 _ 蘭音
《詩經．豳風．七月》：「春日載陽，有鳴倉庚。女執懿筐，遵彼微行，爰求柔桑。」
在男耕女織的古代，女子在家多從事養蠶、紡織、縫衣等事務，「春來黃鶯初囀，筐籃輕挽在手，沿著小路入林間，摘取嫩葉忙蠶桑。」自然成了她們的日常圖景。那一片片蒼翠的桑林，也成為了她們懿德流芳的舞臺。
史籍經傳多少故事，「採桑女」從一個普通的村姑，一躍成為奇女子的代稱。或許，桑林中的這些女子，留下的正是一種別緻的林下之風。
最貞烈 質本潔來還潔去的秋胡妻
秋胡妻像，出自劉向《列女傳》。（公有領域）
在春秋魯國，一個不曾在史冊留名的女子，因為嫁了秋胡官人，竟成為人人傳頌的「潔婦」，然而有趣的是，她的丈夫秋胡反倒成了配角。
根據《列女傳》記載，秋胡成婚五日，就離家到陳國做官，五年後功成名就，帶著金銀財寶，一路駕車衣錦還鄉。誰知秋胡路過一片桑林，見到一位美貌的採桑女子，便忍不住下車，上前搭訕：「小娘子頂著太陽採桑，我在大道上用餐，請讓我們一起到樹蔭下用餐，休息片刻。」
採桑女一心採桑，根本沒把他的話放在心上。秋胡繼續說：「辛苦種田不如碰上豐收年，辛苦採桑不如遇見做官郎。我把我的金子送給你吧！」採桑女不堪其擾，厲聲斥責：「這是什麼話！我採桑勞作，紡紗織布，能夠供養公婆和家人。你莫存非分之想，我也沒有淫亂之心，更不能接受你的食物和金子。」
秋胡被採桑女說得啞口無言，只好繼續趕路。回到家中，他把錢財交給母親，又見到多年未見的妻子——竟是方才被他調戲的採桑女，頓時羞愧得無地自容。妻子發現自己思念的丈夫品行低劣至此，自是大失所望。
她說：「你讀書修身，離家做官，五年才得還鄉，應當快馬加鞭趕返家門。但是你卻戀慕路旁婦人，還要贈予金子，這是忘母。忘母就是不孝，加上好色荒淫，有虧德行，就是不義。事親不孝，那麼事君就不忠；在家不義，那麼做官就不能妥善處理政務。」
秋胡妻歷數丈夫不孝、不義、不忠、不理的行為，並為他深感羞恥，於是做出一個決絕的選擇：「妾不忍見，子改娶矣，妾亦不嫁。」她離家一直往東走，最終投河自盡。
年紀輕輕的秋胡妻，在家矢志守節、侍奉長輩，在外目不斜視、潔身自愛，看清丈夫後毅然決然、以身殉道，這樣一位女子，果然當得起「潔婦」之稱！秋胡妻用自己的言行告訴世人，德行操守比生命更珍貴，她寧用一種極端的方式，成全了她堅守的道義。
最賢德 奇女、賢女到聖女的宿瘤女
齊宿瘤女像，出自劉向《列女傳》。（公有領域）
歷史上有四大美女，也有四大醜女，齊國有一對婆媳，同占了醜女中的兩大名額，卻都因為德才兼備成為備受君王尊敬和禮待的王后。婆婆是齊宣王的王后鍾離春，世稱「無鹽女」，兒媳婦則是齊閔王的王后。因其脖子長了一個大瘤，所以被叫做「宿瘤女」。
有一天，齊閔王帶著浩浩蕩蕩的儀仗車駕出巡，來到東郭，引得當地百姓爭睹國君風采。唯有路邊的一個女子專注於採桑，絲毫未被國君到來的影響，她就是其貌不揚的宿瘤女。齊閔王很詫異，也有些不服氣，就召她來問話。
「寡人巡遊，車馬眾多，老少百姓都放下手中的工作駐足觀望，你卻在路邊採桑，一眼也不看，這是為何？」「妾身受父母之命採桑勞作，並沒有受命觀望大王。」
女子淡定的回答，讓齊閔王刮目相看，但見她脖子上的贅瘤實在不太美觀，齊閔王忍不住嘆息：「卿乃奇女子，可惜長了宿瘤！」
宿瘤女不以為然：「妾身職責，就是謹守自己的本分，不忘所受的給予，內心如此，外表長了瘤子又何妨？」齊閔王一聽如獲至寶：「此賢女也！」於是心生愛慕，決意把她帶回王宮。
面對突如其來的榮華富貴，宿瘤女牢記禮法，不為所動：「承謝大王恩典，但是父母尚在家中，如果未接受父母教誨，就貿然跟大王走，這不是私奔嗎？大王帶我回宮又有何用？不合禮儀，我雖死難從。」齊閔王為自己輕率的舉動感到慚愧，就讓宿瘤女回家，派使者備辦厚禮，到她家中迎娶。
宿瘤女的父母非常惶恐，想讓她沐浴更衣，裝扮一新入宮。她堅決反對，認為這樣做，等同改變了本來面目，於是她一如平素模樣跟著使者進宮。
引見宿瘤女前，齊閔王告訴眾妃嬪：「即將到來的是一位聖女，可以教誨你們。」於是妃子們都盛裝迎候大駕，但當親睹宿瘤女真容時，先是大驚失色，繼之掩面嘲笑。齊閔王呵斥她們：「她只是沒有打扮，打扮與否相差十倍、百倍呢！」
這位「聖女」卻從容說道：「打扮與否，相差千萬倍還不止，怎麼會是百十倍？」齊閔王請教其故，她則講出一番治國的大道理：「過去的堯舜、桀紂，都是天子。堯舜施行仁義，生活簡樸，幾千年後仍然受到天下臣民的景仰；桀紂仁義不施，奢侈無厭，最後身死國滅，一千年後仍被天下恥笑。」
眾妃聞言慚愧不已，齊閔王因此立宿瘤女為王后，輔助自己治理天下。從此，齊閔王住在低矮的宮室，填平池澤等遊憩場所，減少飲食、女樂等規模，專心處理朝政。後宮受到宿瘤女的影響，也紛紛換上樸素的服飾。很快，鄰國被感化，諸侯前來朝見，齊國國力在齊閔王手中走向頂峰。
史家認為，這都是宿瘤女「通而有禮」的輔佐教化之功。
聖賢孔子也曾經感嘆：「吾未見好德如好色者也。」而齊閔王和他的父親，都印證了重德的重要性，一個女子內心的善良和賢德，遠比她的外貌更有力量。
最智慧 未卜先知的神祕杜三娘
採桑的杜三娘不僅儀態優美，還幫助孔子解除危難。圖為清 胡錫珪〈採桑女》。（公有領域）
孔子在陳絕糧的故事耳熟能詳，其實在孔子適陳之前，還發生了一個有趣的小故事。話說孔子帶著弟子們從衛國出發前往陳國，途中遇到了一位儀態優美的採桑女。孔子見了忍不住吟唱：「南枝窈窕北枝長。」
採桑女對曰：「夫子行陳必絕糧。」一個村野女子竟然一眼看出面前的人是誰、要去哪裡、命運如何，難道是神仙下凡？孔子沒有在意，繼續徐步前行，誰知採桑女又說了一句暗藏玄機的話：「九曲明珠穿不過，回來問我採桑娘。」
果然孔子在陳國被困絕糧，而陳國國君有意為難孔子，拿出傳國寶物「九曲明珠」，要他想辦法把線穿過，才能放行。由於珠子內的孔道不是直的，繞了九道彎，就是心靈手巧的姑娘都犯難，更別說孔子一行人了。這時，孔子想到採桑女的話，正是印證了此時的困境？他立刻派子貢原路返回，尋找那位神祕奇女子。
子貢來到偶遇採桑女的地方，早已不見人影，卻見桑樹中堆了三堆一尺多高的泥土。聰明的子貢用心思索，桑樹代表「木」，泥代表「土」，合起來是個「杜」字；這三堆泥，是不是代表她排行第三？他很快解出採桑女設的謎題，逢人便問「杜三娘」的下落。
依照當地人指引的方向，子貢果然尋到杜三娘的住處，見到了三娘本人。他恭敬地道明來意，請教三娘穿珠的方法。三娘莞爾一笑：「這也不難。你們把絲線塗上油，再綁上一隻螞蟻，讓螞蟻慢慢往珠孔裡鑽。如果不動，就用煙燻牠。」子貢拜謝離去，孔子等人按照杜三娘的法子，絲線果然穿過了九曲明珠，陳國國君只好放行。
孔子和採桑女的故事，還有另一個版本。當時孔子遇見的是兩位妙齡少女，被困陳國後，他派顏回和子貢折返尋人。採桑女給他們出了另一個難題，讓親老出面謊稱姑娘外出，並拿出一枚瓜果招待。
子貢看了看，靈機一動說：「瓜籽（子）在內也。」既然籽尚在瓜中，那麼老人家的女兒肯定就在家中了。採桑女見他猜破啞謎，便現身傳授穿珠之法，助孔子脫離困境。
這兩個故事分別收錄在《墨客揮犀》和《衝波傳》中，共同塑造了未卜先知又善良聰慧的採桑女。這樣的女子怎麼可能是普通的村婦，想必是仙女化身前來為孔聖人指點迷津！
最機敏 錦心繡口才貌無雙的秦羅敷
《列女圖》之「羅敷採桑」，清改琦繪。（公有領域）
漢樂府中有一首美麗的敘事詩，詩中有一位絕代佳人，她的名字甚至成為後世美人的代稱，她就是〈陌上桑〉中的秦羅敷。
據崔豹《古今註》記載，羅敷是邯鄲人，邑人千乘王仁的妻子，王仁後來做了趙王的家臣。一天，羅敷在路邊採桑，登臺遠望的趙王一見傾心，就想把她據為己有。
羅敷知道後，自作一首〈陌上桑〉表明心志，趙王聽罷便也識趣地知難而退。羅敷以絕妙的才智創作流傳千年的詩篇，更維護了夫妻間的情緣和君臣間的道義。
這首詩以羅敷的日常生活開篇，虛構一位愛慕美色的太守，既保全趙王顏面，又委婉地表達自己不懼權貴、忠於婚姻的志向。而在字裡行間，羅敷又用輕快、詼諧的調子，把一個嚴肅沉重的話題，變成一齣充滿戲謔意味的喜劇，讓人在笑意中越發地敬重羅敷這位美麗而高貴的女子。
「日出東南隅，照我秦氏樓。」在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秦羅敷亮麗出場了。因擅長養蠶，這一天她的工作就從採桑開始。這位採桑女，不僅容顏俏麗，手中的竹籃、身上的衣飾，無不透露著她對美的雕琢和追求。
你看羅敷，用青色絲帶做籃子的絡繩，用桂樹枝做提鉤，把常見的事物修飾成了精美的藝術品。再看她的妝扮，頭髮梳成時興的墮馬髻，耳畔垂著璀璨的寶珠，紫色綾子的短襖搭配淺黃絲綢的長裙。無論是樣式還是配色，都別具巧思，哪怕人們不看她的容貌，都知道這是一位美人了。
所以呢，行人要放下擔子注視她，年輕人忍不住重新整理儀容，耕者忘了自己在犁地，鋤者忘了自己在鋤地，以致耽誤了農活。羅敷一出場就成了萬眾矚目的明星，難怪駕車路過的太守忍不住停下來，打聽羅敷的名姓和芳齡，還深情地邀她同乘車駕，帶她回家。
「使君一何愚！使君自有婦，羅敷自有夫。」羅敷毫不猶豫地回絕，直接道明自己有夫之婦的身分。接下來，她用大篇詩詞來盛讚丈夫的威儀、仕途和品貌，以尊貴的身家和顯赫的聲名，讓太守自慚形穢。
羅敷說，丈夫在東方做官，隨從有千餘騎。他騎著白色駿馬，黃金做籠頭，青絲拴馬尾；腰間配帶鹿盧劍，價值千萬錢。他的官運更是顯達，從十五歲作小吏起，二十歲做大夫，三十歲做侍中郎，四十歲已是一城之主。白面微鬚的他，從容地邁著方步，真真一位翩翩君子，難怪與他交往的數千人，都稱讚他與眾不同。
詩歌唱完了，羅敷對丈夫的一片真情，還有對趙王含蓄而堅定的諷諫也完美地表達出來。我們知道，現實中的王仁是趙王的下屬，並不像詩中所寫那樣出眾，但是有什麼關係呢？在羅敷心中，丈夫就是她的天，就是她遇見的最好的男子。趙王見他們夫妻情深似海，又何必橫刀奪愛、自討沒趣呢？
幽幽桑林處，款款林下風。幾千年來，那重重疊疊的碧影中，數不盡的女子在這裡勞作，留下了一段段動人的故事。時至今日，不知那桑林中是否還有素手採桑的風姿，再現那嫻靜堅貞的才德？◇
新紀元周刊 第63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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