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實藝術工作室引領美的提升
現代主義風行的今日,在美國紐約卻有一群畫家為了追尋古典寫實之美,投身藝術學院或埋首工作室,只為練就一身高超技藝。他們的作品雖然難以在大博物館裡見到,卻是收藏家搶購的珍品。有些則靜候伯樂的慧眼,等待藝術傳統的復興。
文 _ Milene Fernandez
譯 _ 張小清
19世紀中葉以降,現代新藝術運動風起雲湧,歐洲藝壇百家爭鳴,流風所及,美國也颳起一股現代主義探索風。20世紀50年代,抽象表現主義崛起,視聽藝術產業勃興,紐約一躍成為「世界文化之都」,執全球當代藝術之牛耳。
在紐約藝術之都,現代主義成為主流顯學。相形之下,投身古典藝術復興、孜孜矻矻於寫實技法的藝術家身影,毋寧是孤寂的,抑鬱的。
「我們所從事的藝術被污名化了。」紐約中央車站畫室創辦人、寫實畫家雅各布.柯林斯(Jacob Collins)無奈地表示。
中央車站畫室創始人雅各布.柯林斯(Jacob
Collins,中)與藝術家戴爾.辛科夫斯基(Dale Zinkowski,左)、帕特里克.布萊恩斯(Patrick
Byrnes,右)在紐約長島市第十一街藝廊看展。(Samira Bouaou/大紀元)
雅各布.柯林斯(Jacob
Collins),〈五弦琴〉(Banjo),2012年,布面油畫,26×50英寸。(Courtesy of Jacob Collins)
所幸,今日紐約藝壇,柯林斯的同道已越來越多。他們都是古典寫實主義的忠實擁護者,矢志以誠懇取代憤世嫉俗,看重質量勝過數量,注重內在價值勝過營銷炒作;而且,尊崇西方藝術傳統尤甚於前衛風潮的求新求變。
然而,諷刺的是,充滿創作熱情的他們,在現代思潮衝擊下,在競逐功利的眼光中,卻已淪為今日最激進、最邊緣化的藝術家群體。
其實,當你注視他們的作品,你將被深深吸引,目光無法移開,甚至震撼驚歎。因為,這些作品情感飽滿,細膩自然,讓你不由自主地放鬆開心。而這種感覺,正是你在藝術審美中所衷心期待的。
可當他們解說自己的作品時,他們卻多謙虛木訥,拙於言辭,和世人眼中的「激進派」印象相去甚遠。對於激進的標籤,他們表示質疑,卻又不知如何自我定位。
投身藝術創作之路,這群寫實派畫家們,渾然沉浸於視覺藝術創造,無暇顧及其他。他們期盼透過自我錘鍊,承繼西方藝術傳統,延續七百多年的寫實語言。
柯林斯表示:「我正在研究提香(Titian)和委拉斯貴支(Velázquez),因為我希望忠實於自我的意願,追求卓越、追求手藝,這是很人性化的訴求。」
審視近百年藝術史,現代主義、後現代主義,乃至所有「主義」,紛呈迭興百花齊放。其支持者帶動著大眾顛覆傳統、求新求變,導致的結果是——藝術的「去技巧化」,以及視覺藝術標準的惡質化。
身處當代,傾心於具象繪畫及藝術傳統,常讓寫實派畫家們感到尷尬。但他們仍積極表白,自己不同於那些須經詮釋才能讓人看懂(畫作內涵)的創作家。除了「藝術家」,他們已不須再有別的稱謂。
「在(古代)佛羅倫薩,其實,我們不會自命為『藝術家』,而是叫做『畫家』;當得到別人的尊重時,才會被賦予『大師』(maestro)稱號。」佛羅倫薩美術學院創辦人丹尼爾.格雷夫斯(Daniel
Graves)說,「這讓我們覺得繪畫是一種崇高的職業,深深植根於手藝、文化和社區。」
超越材質的力量
2016年7月14日,佛羅倫薩美術學院新澤西州澤西市分院負責人喬丹.索科爾(Jordan
Sokol,左)於該院。(Samira Bouaou/大紀元)
喬丹.索科爾(Jordan Sokol),埃迪(Eddie),2016年,板上油畫,13×12英寸。(Courtesy
of Jordan Sokol)
「當代藝術文化,大多已經變得非常功利化。」佛羅倫薩美術學院新澤西州澤西市分院負責人喬丹.索科爾(Jordan Sokol)指出,「當今時代,我們常為『神聖』的理念而感到尷尬——不是宗教意義上的神聖,而是指事物的內涵,是我們在藝術作品中所表達的具有深刻意義的經驗內涵。」
藝術家們為了重建美學傳統,深入地體會世界,並以視覺形式呈現自然之美。他們有意識地進行創作,而非任由隨興的衝動來駕馭自己。
也因為他們期待以最美、最真誠的方式,表達對這個世界的理解。因此,他們敏銳地觀察自然,鍛鍊自己的想像力,並調整自己的視覺感受。鑽研琢磨之間,他們的技巧精湛高超,令人印象深刻;他們的精心力作,更注入了一種無法言喻的活力。當你注視作品時,你不會感到心神散亂,恰恰相反,她讓你領受單純生活的美好,身心歡愉,甚至感動震撼。
這樣的藝術,直抒情感觸動心靈,無須借助言辭來證明。
「理想情況下,如果畫家創造了一個世界並棲居其中,那麼觀看這幅畫的人也能進入這個世界,感受共鳴與共振。如果畫家在創作中遐想,那麼可以想見,你在欣賞時也能展開遐想。」柯林斯說。
然而當今藝壇,原本醜陋的東西一旦經過炒作、進入市場,就可以作為「當代藝術」獲得接納。藝術家們省思之餘,表達了對美的渴望,不料竟被視為「激進」。
「我們所從事的藝術被污名化了,許多人認為我們做的事情沒有文化意義。」他指出,任何藝術創作都不能脫離時代環境,就像任何人都無法拋卻自己的軀殼一樣。
在佛羅倫薩美術學院澤西分院,此刻正舉辦一場「被生活吸引」的(Drawn to
Life)畫展(5月5日結束),其中展示了19至20世紀的14幅學院派寫實畫。學院學生們則藉此機會現場臨摹畫作。
「回溯從前,我可以看出1950年代、1920年代、1890年代和1860年代畫作之間的區別,我並不認為藝術家是有意這樣做。」索科爾說:「他們不曾刻意要求自己畫出時代感,即便時下的具象畫家,也有他們獨特的技法語言,你很快地就能看出當代畫作。」
抱持著嚴謹心態,身懷高超技藝的藝術家們,決意投身繪畫創作,其間充滿了生命尊嚴和理想,也展現了時代的精神與文化。無論他們是否被邊緣化,他們所選擇的繪畫題材及創作方式,都詮釋了我們這個時代。
21世紀的工作室
古往今來,始終有一群藝術家,他們堅守著繪畫傳統,認為以寫實手法對現實世界進行視覺表達,是一種藝術形式的必然。其實,在一萬七千年前法國拉斯科洞穴壁畫問世前,先民們就已經生動逼真地刻畫了動物的形態。
幾十年來,雖然當代藝術風潮鼎盛,「去技巧化」已臻「登峰造極」,但是,仍有許多藝術家渴望訪求明師,盼能親炙大師門下,接受繪畫、雕塑等嚴格技藝訓練,包括素描、構圖、透視及明暗表現等基礎課程。
影響所及,近年來,在美國及其他國家,傳統寫實藝術工作室的數量迭增,有關素描、油畫和工作室創作的技法專書也相繼湧現,如Juliette Aristides、Jon
de Martin和Robert Zeller的著作都大受歡迎。這意謂著藝術傳統的復興,我們將迎接另一個新時代的來臨。
紐約皇后區中央車站畫室
「我18歲的時候,據我所知,幾乎找不到能夠真正指導我學畫習藝的人。所以,我接受了一種普遍的說法。」柯林斯說:「那就是會畫畫的人,在1913年之後全消失了,想要學習如何畫畫,就得靠自學。」
柯林斯確實曾花了很長時間在自學,臨摹達.芬奇、米開朗基羅和倫勃朗等大師的素描名作。最終,他在紐約藝術學生聯盟(The Art Students League
of New York)找到了他後來的兩位導師托尼.萊德(Tony Ryder)和泰德.塞斯.雅各布斯(Ted Seth Jacobs)。
「泰德和托尼傳授素描和繪畫頗有獨到之處。」柯林斯說:「他們不僅是教你畫法,這種教學,還能讓擁有共同價值觀的人感到血脈相連,如同繼承了一種血統,一條DNA鏈。」
雅各布斯的老師是弗蘭克.雷利(Frank Reilly),雷利師從喬治.布里奇曼(George
Bridgman),後者是19世紀末,法國學院派名家讓-萊昂.熱羅姆(Jean-Léon Gérôme)的高足。
同樣地一脈相傳,熱羅姆的繪畫,淵源於新古典主義大師安格爾(J.A.D. Ingres)和雅克-路易.大衛(Jacques-Louis
David);而後者的藝術,又可以追溯到米開朗基羅的同代畫家安德烈.德爾.薩爾托(Andrea del Sarto)。
柯林斯先後在紐約藝術學院(The New York Academy of Art)、美國國家學院(The National
Academy),以及他自己的工作室教畫畫。他的畫室早先在一棟褐石屋中,後來搬到水街(Water Street),現在又變成皇后區的中央車站工作室(Grand
Central Atelier)。
賈斯汀.伍德(Justin
Wood)2016年3月7日在紐約中央車站畫室創作靜物畫。(Samira Bouaou/大紀元)
2016年3月7日,紐約皇后區中央車站畫室創始人雅各布.柯林斯和藝術家布倫丹.約翰遜(Brendan Johnson,左)一起創作雕塑。(Samira
Bouaou/大紀元)
2017年3月6日在紐約皇后區中央車站工作室作畫的學生們。(Samira Bouaou/大紀元)
「一開始,我找到了幾個人,之後學生數愈來愈多,其後又經種種努力,我終於擁有了現在的天地。」他表示:「我周圍有很多不同的朋友、同行藝術家以及學生,大家都希望能開創不同以往的藝術景觀。」
柯林斯強調:「我們的畫室很小,沒有很多贊助,也沒有製造很多新聞;但是,這裡確實有些真實的好東西。」
佛羅倫薩美術學院
2016年5月1日,佛羅倫薩美術學院畫廊創始人丹尼爾.格雷夫斯(Daniel
Graves,右)與藝術家愛德華.米諾夫(Edward Minoff)。(Milene Fernandez/大紀元)
與柯林斯一樣,佛羅倫薩美術學院(The Florence Academy of Art)創始人格雷夫斯(Daniel
Graves)多年來也一直在尋找明師。為此,他不惜奔忙勞累,犧牲付出了很多。因為他相信,「『美』是能讓我們從藝術體驗中獲得營養的物質。」
格雷夫斯曾在佛羅倫薩販售蝕刻版畫和油畫掙扎求生。與志同道合的藝術家一起努力發掘著被忽略的傳統,並將其拼合為完整的體系。他們還自創了根植於法蘭西美術學院(Beaux
Arts Academy)傳統的技法課程,一套更為靈活的課程,可以讓學生自由走出一己的風格之路。
格雷夫斯的繪畫師承,可以直接回溯到法國學院派的理查德.F.拉克(Richard F. Lack),拉克在美國名畫家帕克斯頓(William McGregor
Paxton)門下受訓,帕克斯頓則受教於讓-萊昂.熱羅姆。
格雷夫斯從1991年開始,在佛羅倫薩的科西尼(Corsini)家族莊園花園裡,帶著幾個學生畫畫。現在佛羅倫薩美術學院共有三個分校,分別位於佛羅倫薩、瑞典和美國,約有來自40個國家的200名學生。
在佛羅倫薩美術學院、紐約中央車站畫室及天使美術學院(The Angel
Academy,同在佛羅倫薩)等大型寫實畫室如雨後春筍般湧現之前,美國國家設計學院(National Academy of
Design)和藝術學生聯盟,一直設有「畫室」形式的空間,為技藝高超的具象藝術家們授課提供了一條通途。
紐約布朗區NYK學院
紐約布朗克斯區NYK學院(NYK Academy at Willow Avenue
Atelier)負責人、藝術家朱迪思.庫德洛(Judith Kudlow)。(Samira Bouaou/大紀元)
「我上過一個挺不錯的學校,他們教些素描——不是完全不教,但絕對不像佛羅倫薩學院教得這麼深入。」朱迪思.庫德洛(Judith Kudlow)說。
庫德洛目前在紐約布朗克斯區主持著自己的畫室NYK學院(NYK Academy at Willow Avenue
Atelier)。她早年在華府政界任職,基於追尋藝術的熱情,於1988年搬到紐約,成為職業藝術家。
她曾追隨不少藝術名校的名師學畫,包括紐約藝術學生聯盟、美國國家設計學院和紐約美術學院(New York Academy of Art)。
「柯林斯是第一位教我逐步作畫的老師。這是令人興奮的經驗。」「當時,我心想:為何沒能早點學畫,每位學生作畫都應該有一套程序。」庫德洛說:「柯林斯和格雷夫斯就如同(畫室復興)奠基人,他們倆居功至偉——比我想到的其他人貢獻都大。」
庫德洛還解釋畫室訓練為什麼這樣簡單而高效——從中世紀開始就是這樣。學生可以選老師(大師),反之亦然。這很像學徒制,徒弟會幫老師調顏料、打掃工作室或跑腿等。
庫德洛將自己的作畫區設置於畫室正中央。她表示:「當我在這裡(作畫)時,每個人都看得到我在做什麼。」如此,學生可以親眼看到她為展覽做準備,與畫廊老闆談話、商討價格、包裝畫作準備「發貨」等。
在課堂上,他們除了學習作畫,他們也學習怎樣賣畫,包括如何因應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經常面臨的考驗和困苦。
她說:「在我的畫室,我從頭教起,從幫他們削鉛筆開始,一直教到怎樣畫油畫、完成自己的創作。」此外,庫德洛還讓學生自由選擇是否繼續上「大師課」,為學生們提供獨立的畫室空間,幫助他們過渡為獨立藝術家。
約瑟夫.麥克格爾(Joseph McGurl),〈傾瀉的光〉(Light
Streams),2016年,布面油畫,30×40英寸。(Courtesy of Joseph McGurl)
威爾.聖約翰(Will St.
John),〈無題〉(Untitled),2015年,布面油畫,14×17英寸。(Courtesy of Will St. John)
「當我在佛羅倫薩學習的時候,老師們的畫室也在校內。這對學生而言,是最令人鼓舞的事情:六七十歲的老師,每天到得比學生還早,日復一日在畫室裡畫畫。」佛羅倫薩美術學院新澤西州澤西市分院的藝術家和負責人喬丹.索科爾說。
堅守真實之美
紐約多數工作室,不僅訓練學生成為藝術家,也教他們成為繪畫老師——除了補貼收入之外,更為了確保古典傳統可以得到延續。
跟隨柯林斯(Jacob Collins)學畫的兩位藝術家托尼.庫拉納吉(Tony Curanaj)和愛德華.米諾夫(Edward Minoff),在他們的博客「建議捐助」(Suggested
Donation)中,問所有藝術家嘉賓同一個問題:「你是如何找到真正心靈相通、能教導你技法的老師?」
一般說來,越是老輩藝術家,就越難找到這樣的老師。88歲的伯頓.西爾弗曼(Burton
Silverman)回憶當年,他只能在美術館裡研究古代大師的繪畫自學。今天的年輕藝術家就幸運多了,他們已較容易找到工作室。
對於具象藝術家們來說,除了工作室的系統訓練之外,藝術復興中心(Art Renewal
Center,簡稱ARC)也是重要的資訊來源。ARC是一個致力於倡導視覺藝術高標準的非營利性傘式組織,2000年成立時認證了14家工作室,今已有70家獲得認證,還有40家在等待其認證。
然而,繪畫界也普遍存在著一種隱憂,技巧高超的藝術家雖然更多了,但願意代理他們的畫廊卻很少,有關的報導也很有限。另一個問題是,公眾不了解藝術,缺乏良好的鑑賞眼光,也難以催生高質量的創作。
柯林斯認為,關鍵問題還在於藝術家自己。「不過我覺得精擅此道的(古典寫實)藝術家還不夠多,我自己也還不夠好;但我會盡我所能投注努力。」
「每個人都會繼續努力的,但是想創作出『好東西』的藝術家,和期盼『真東西』的社會文化之間,首須建立一種關聯。」他說,在藝術贊助人架起這座橋梁之前,藝術家們只能自娛自樂,隨緣賣畫。「不過,在需求提出之前,我們確難看到上乘佳作,而這正是藝術贊助人要做的事。」
2008年經濟衰退之後,紐約有好幾家經營寫實藝術的畫廊歇業。在曼哈頓切爾西區——紐約市藝術畫廊的中心地帶,只有一家畫廊還繼續展出傳統寫實作品,那就是漢諾克畫廊(Gallery
Henoch)。
老闆喬治.漢諾克.謝赫特曼(George Henoch Shechtman)表示,他售出的畫作價位在2000到25萬美元之間。相較之下,由高古軒等頂級畫廊(Gagosian
Gallery)所代理的抽象藝術作品,售價竟達300萬到1000萬。區別之大令人咋舌。
「對於這些大畫廊,雖然我很羨慕,但並無不滿。因為,他們本有自己的公關、展覽,有支撐他們的收藏家群體。」經營畫廊已逾半個世紀的謝赫特曼說。
朱迪思.庫德洛(Judith Kudlow)則覺得,抽象和寫實藝術之間,普遍存在的價格落差匪夷所思,「答案就在於嚇人的市場運作。」不過,她並不認為工作室的寫實藝術家們也要大肆做營銷。
「我們不會買帳的,絕不會!可我們會關注這個問題,問自己想走多遠、走到哪一步為止。只是,至今仍沒有得到答案。」庫德洛表示,如果你細聽他們的對話,你會聽到一群人,為了創作美好的成果,不惜做出犧牲,「因為,他們不想與醜陋為伍。」
庫德洛所說的這一群藝術家,正在為這個看似混亂的世界,努力創造出塵之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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