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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法國田園畫大師米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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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弗朗索瓦.米勒(Jean-François Millet,1814至1875),〈晚禱〉(L'Angélus),1857年作,巴黎奧塞博物館藏。

貧病交加,困苦無望,但米勒還是堅守自己的藝術理念,不媚俗,不妥協,不改變畫風走捷徑。「我生是農人,死也是農人!我將待在自己的土地上,絕不讓出哪怕只有木鞋那麼大的地方。」他反對粉飾現實的「客廳藝術」,忠於自己「唱真實歌曲」的使命。

文 _ 沈靜

苦難中的堅守

農民題材的畫作不僅招來諸多誤解和爭議,而且還被認為保守過時、醜陋土氣,不符合沙龍審美,屢遭拒絕。這是米勒最艱難的時期,作品賣不出去,生活異常困苦。他常常由於沒錢買顏料必須用自製的木炭條畫素描,有時甚至幾幅素描僅換得一雙小孩子的鞋。

長期的壓力和貧困摧毀著他的健康,心力交瘁的他經常頭痛,視力也衰退了。最嚴重的時候,幾乎失明,還吐了血。他畫了一幅素描,躺在畫架下的男人與驚恐尖叫的女人,寫著「自殺是男人的恥辱」,來否定有違信仰的一閃而過的自殺念頭。

為了把吃的留給孩子,他曾幾天不進食。那是畫完〈晚禱〉的1859年寒冬,他在給友人的信中寫道:「只剩下兩三天的柴,妻子下個月就要分娩,我已一貧如洗,走投無路。」


1857年的米勒。(維基百科)

與米勒一起扎根巴比松的知交盧梭曾以美國人的名義買下米勒的作品,間接地給予經濟支助。

貧病交加,困苦無望,但米勒還是堅守自己的藝術理念,不媚俗,不妥協,不改變畫風走捷徑。「我生是農人,死也是農人!我將待在自己的土地上,絕不讓出哪怕只有木鞋那麼大的地方。」他反對粉飾現實的「客廳藝術」,忠於自己「唱真實歌曲」的使命。

作畫前,他都會先做禱告,請求上帝讓他撐下去,心平氣和地創作,每天有所進步。生活是不容易的,辛苦謀生是人類真實而普遍的命運。米勒同他筆下的農夫一樣默默承受著落在身上的貧苦和重負,在艱難中恪盡本分。他說,上帝為那些備受打擊的善良人在天上預備了更高的位置,痛苦也許正是能給予藝術家以最大表現力的那種東西。他把自己的生命全部押在藝術上,把忍耐、愛、勇氣與信念融入創作,他的畫裡沒有頹唐、怨憤和求安逸的奢望。


米勒〈餵食〉(Feeding the Young),布面油畫,1850年作,法國里爾美術館藏。

坐在門檻上的三個乖寶寶如同嗷嗷待哺的小鳥,母親端著碗一杓一杓地給他們輪流餵飯,孩子的父親正在屋旁揮鋤種地……在米勒的家居系列畫作中,〈餵食〉舐犢情深,溫馨感人。〈母親的細心〉充滿親情的幽默,令人會心一笑。畫家在作品中向默默奉獻、共患難的愛妻致敬,也隱含著對妻子和九個兒女的憐惜歉疚。正像米開朗基羅所說,「好的畫是從來不會描繪一滴眼淚。」米勒超越苦難的慈勇,如同天地萬物生生不息的律動。


米勒〈母親的細心〉(La Précaution maternelle de),1855至1857年作,巴黎盧浮宮藏。

不朽經典

米勒很遺憾沒能見到父親、祖母和母親最後一面,窮得連回鄉送葬的路費都沒有。但他們活在他的記憶裡,並且永久地留在他家喻戶曉的名畫中了。家族敬虔的傳統,純真堅毅的品格……童年記憶激發他的創作靈感,小時候,他隨父母犁地、播種、刈草、曬穀,教堂新鑄好的大鐘一響,祖母總要全家人停下活計一起祈禱。


米勒〈冬日的巴比松森林入口〉(Entrance to the Forest at Barbizon in Winter),炭筆和彩色鉛筆畫,1866至1867年作,波士頓美術館藏。


米勒〈田間小徑〉(Un chemin dans les blés),彩色鉛筆畫,1867年作,波士頓美術館藏。

「那些善良的靈魂!他們不是詩人,卻充滿了詩意。個性!那才是真的!」這就是他嘔心瀝血地淬鍊,猶如神來之筆描畫的人物形象。

米勒在繪製了上百張習作之後,才有了代表作〈拾穗〉。三位貧困農婦在剛剛收割的田裡撿拾麥穗,為了全家溫飽,她們不辭勞苦地無數次彎腰低頭拾著,勤勞堅忍的動作姿態,傳遞著汗流浹背的勞動者的堂堂尊嚴和頑強求生的意志,樸實無華卻又如此莊重渾厚,宛如古樸的彩雕泥塑。米勒將畫面的地平線拉到三分之二,沉穩的暖黃調子顯出大地的遼闊豐饒、人與土地的密切關係。

《聖經》上講,收割莊稼不可割盡田角,也不可拾取所遺落的,要留給窮人。正所謂天無絕人之路,地有好生之德,只要人與人之間有一點憐憫之心,即使赤貧也應該有活路。在米勒的畫裡,勞動不僅值得尊重,而且深具尊嚴之美。「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千百年來,農民就是這樣滴汗吃飯、含辛茹苦地養育兒女的。那俯身的動作體態似曾相識,恍若為我們辛勤操勞的妻子、母親和祖母,讓人倍感親切又同情共鳴,怎能不惜福感恩?!

在動盪不安的年代,在饑饉貧困、病痛折磨和不被認同的辛酸中,米勒竟畫出了曠世傑作〈晚禱〉。遠處教堂的鐘聲傳來,一對年輕的農家夫婦在田野裡站起來祈禱,感謝上蒼賜給他們食物,保佑他們平安地度過了一天。挖出的馬鈴薯放在籃子和小推車上的麻袋裡。農夫脫帽,少婦合十,完全沉浸在禱告中,那麼虔誠靜穆,那麼純樸祥和……夕陽餘暉下,蒼茫暮色裡,兩人低首祈禱的姿影,猶如凝固的大地雕像,彷彿一切都靜止了,只有迴盪的鐘聲和上達天庭的心念……

在我看來,〈晚禱〉超越時空的魅力,是呈現了天地人神的對應和諧之美,或者說擺正了人與天地神的關係,彰顯了傳統信仰的力量和敬神向善、謙卑感恩、安貧樂道的美德。

米勒是農民畫家,更是虔誠的天主教徒。他畫中的人物「是在上帝的天與地的大教堂中,幹著神的工作的一個耐心的僕人」。他自己何嘗不如此呢?!在苦難中恆忍,於絕境中提升,才有了如此佳作。米勒的藝術素養是多方面的。他常讀荷馬、但丁、莎士比亞、歌德和雨果的作品。所以,他的畫不僅接地氣而且通天意,既有超拔的縱深感又有無限的延伸性,單純高妙又意蘊豐厚,瀰漫著醇厚的鄉土氣息、宗教情懷和雋永詩意。

米勒的畫與眾不同,刻畫人物的手法也很獨特。簡筆勾勒就抓住了神髓本質,表現出軀體的生命力和心靈層面,栩栩如生。身體造型富有雕塑感,臉部輪廓模糊朦朧,就像融入了鄉野風情和光影變幻之中,類似中國山水畫那樣情景交融,渾然一體,頗有天人合一的境界。他的農夫或強悍豪邁,或篤實敦厚,甚至木訥憨傻,外在粗拙,內心溫良。畫的農婦也總是在幹著活的,縫補、洗衣、牧羊、紡紗、背柴、抱孩子……沒有坦露的肌膚,沒有矯飾的歡顏,卻十分賢惠能幹。


米勒〈牧羊女和羊群〉(Shepherdess with her flock),1864年作,巴黎奧塞美術館藏。

比一下就知道,有的畫家畫的村姑看起來像是客廳少婦背後移換了個布景,秀的還是美貌和肉體。而米勒的這個戴紅頭巾、披厚毛氈的牧羊女,是土生土長、與草原融為一體的。這個背對著羊群與彩霞的女孩質樸清新,憨厚可愛!逆光中看不清她的五官,卻看到了那一塵不染的心。她倚杖獨立、低頭織毛衣的姿態和專注的神情很像禱告,令人莞爾。她是那樣嫻靜美好,卻並不自知,也不以為意。溫順吃草的羊群呼應著天上的雲卷雲舒;曠野中孤獨的牧羊女也像草地上的蒲公英一樣,在風雨中成長,隨遇而安,有著柔韌的生命力。而此刻,上蒼眷顧的金光霞影正籠罩著她……


米勒〈蒲公英〉(Dandelions),彩色鉛筆畫,1867至1868年作,波士頓美術館藏。

兌現誓約

直到1867年,米勒在巴黎萬國博覽會上參展畫作,〈拾穗〉等八幅作品獲得首獎,人們才逐漸認同了米勒非凡的藝術價值。俄國大文豪托爾斯泰大力讚美〈晚禱〉,使米勒的人道畫家之名遠播。〈晚禱〉被製成版畫在歐洲廣為流傳,成為人們心目中虔誠生活的典範。

苦盡甘來,漸入佳境,米勒的身體卻每況愈下。1875年12月22日,米勒因咯血病在巴比松溘然長逝,享年61歲。

米勒生前乏人問津的畫作,隨著時間的推移身價百倍,被視為法國的國寶。1890年,流落海外的〈拾穗〉終於回歸故土。法國富商索夏爾以80多萬法郎的高價從美國人手中贖回了〈晚禱〉,並於1909年捐贈盧浮宮。〈晚禱〉回鄉成為舉國歡慶的大事。目前,這幅傳世名畫則收藏在巴黎的奧塞美術館中。

米勒是近代繪畫史上最受民眾愛戴、最偉大的田園畫家。在亞洲,他的畫迷更是遍布各個階層、不同年齡段。2008年夏的「驚豔米勒」畫展,臺灣參觀的人數創紀錄,男女老少爭先恐後地排好幾個小時的隊呢!不少日本人、韓國人專程搭機來臺北看米勒。

米勒畫中有著對上天的感念、對土地和自然的珍惜,喚起人們對天地久遠的敬意。他最懂農民的艱辛不易,那力透紙背的悲憫體恤,感人至深。

羅曼.羅蘭在《米勒傳》中稱讚他是「將全部精神灌注於永恆的意義勝過剎那的古典大師」。米勒實現了對祖母的承諾——為永遠而畫!

他選擇了一條大家都不走的羊腸小道,但事實證明那是通往永恆的光榮的荊棘路。在時間的檢驗下,騷動一時的喧譁銷聲匿跡,而米勒的畫作歷久彌新,扣人心弦,普世共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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