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專訪 仿古工法 羅紹綺燒出典雅灰釉陶
從熟悉的大地收集處理灰釉,用天然的火燄燃燒天然的釉料,燒熔後的釉質溫潤,釉色精巧多變。古代陶工辛苦調製的灰釉,醖釀出典雅的傳統釉色,那個過程與精神吸引羅紹綺效仿,創作之路也重回內心世界,作品寧靜、聖潔而深不可測。
文 _ 王金丁
圖 _ 羅紹綺提供
釉陶裡的寧靜世界
羅紹綺的陶藝作品〈兩面一體」呈現眼前時,瞬間讓人墜入一種無比寧靜的世界,在一個青綠融合黑色的漩渦裡,視線隨著圓形陶器的釉光旋轉後,漸漸進入凹縮的洞裡,好像進入了廣闊的空間,那是陶藝家羅紹綺創造的深不可測的世界;下面一個黑底銀藍色調、密布不規則褐色斑紋的大碗,穩重地承載著上面的世界。整體作品顯現的釉澤給人一種聖潔無瑕的感覺。
羅紹綺作品〈兩面一體〉,採集花生殼灰釉及泥漿釉燒成,入選2009年第五屆韓國國際陶藝雙年展。
這是羅紹綺採集花生殼灰釉及泥漿釉燒成的陶藝品,獲得2009年第五屆韓國國際陶藝雙年展的入選作品。
羅紹綺臉上透著泥土的氣息說:「就是因為自己費盡心血收集的植物灰及泥漿釉,就會去善待它,創作時有一個沉靜的心。我的想法透過雙手在作品上呈現,散發出來的氣質,會給人安定的感覺。」
植物灰與泥漿釉
從大學時代就栽入陶藝世界的羅紹綺,在校園裡打下了傳統陶的底子,「我學陶兩三年,就開始做植物灰了。」
羅紹綺採集的植物灰,包括稻草、檳榔樹、龍眼樹,他說:「最常用的是檳榔樹灰,要先將檳榔樹幹鋸成段,晒半年後才能燃燒成灰。把收集回來的灰泡進水缸,沉澱一兩天,把水倒掉再加水,這叫洗灰,就是要把灰裡面影響燃燒效果的植物鹼與水溶物洗掉。反覆洗到一定程度後,灰的粗細仍然不同,還要用機器研磨,磨到很細才好上釉,然後再用細網過濾,還要進窯鍛燒至五、六百度,要把有機物全部燒掉。」
檳榔樹灰是羅紹綺最常採集的植物灰,鋸成段的檳榔樹幹要晒半年後才能燃燒成灰。
他說,泥漿釉的製作過程也是一樣,從農田裡採集回來的泥土可能施過肥,土裡含有化學鉀、鈉的成分,還是要把水溶性的東西洗掉,將土放水裡沉澱後,一樣要鍛燒,要研磨、過篩。「因為植物灰選擇農作廢棄物,比如稻草、檳榔樹、龍眼,我也喜歡採集某一塊農田的土,因為小時候住在鄉下,腦海裡留著深刻的農村的人文觀念。」
他找了具有臺灣特色的地方,比如高雄旗山的香蕉樹跟香蕉園的土,臺中東勢的高接梨樹,及臺南下營稻田裡的泥土,「大概有一個地域的概念,早期我還跑到花蓮去,這幾年回到家鄉就在附近找,像這是中埔鹽館的泥土。」
他說:「我用過檳榔樹灰、稻草灰、花生殼灰、水梨樹灰。植物灰很不好收集,燒了50棵檳榔樹,處理完後或許只能收到七公斤的灰。勞心勞力採集的會很珍惜。」
破曉、孤月、冬雪、愁雲
站在一排陶藝作品前,看著來自土地的植物灰與泥漿釉,在羅紹綺手裡變化出不同的肌理、紋路、層次、色澤,顯出奇妙的質感,最令人感動的是他題為〈破曉〉、〈孤月〉、〈冬雪〉、〈愁雲〉的系列陶作。
仔細看這幾個作品時,發覺〈破曉〉陶碗上,呈現一片微顯凹凸層次的黯黑色肌理,只在褐色碗緣露出一線白光。在觀賞者盼望的眼光裡,似乎只要將那陶碗輕輕轉動半圈,就能聽到雞鳴聲了。而〈孤月〉陶碗外面是淡褐色的天空,天空裡隨意畫著清晰的黑色紋路,往碗裡面看,細細的黑線條將淡褐釉色襯托得更加明亮,顯出了孤月的清高。即目觀賞〈冬雪〉時,心情不免一沉,簇簇黑釉凝結碗裡,雖不見雪也讓人讚嘆釉理的天工巧妙,可是不經心觸目陶碗周緣,晶亮的白雪已繞了一圈,原來,碗裡的黑釉表徵的是觀者鬱結的心情。而〈愁雲〉陶碗,卻大方的顯露著高雅的質感,碗裡碗外飄浮著灰褐色雲朵,朵朵愁雲,似乎已飄至觀賞者心湖上,跟著高雅了起來。
看了這系列作品,誰都想探究陶藝家是如何調理植物灰與泥漿釉。
精巧多變的天然釉
「用天然的火燄燃燒天然的釉料,燒熔後的釉質溫潤,釉色讓人驚奇,會出現精巧多變化的效果,是現代礦石釉無法取代的。古代陶工辛苦調製的灰釉,能醖釀出典雅的傳統釉色。」羅紹綺拿著一個自己做的陶碗說:「我收集處理灰釉時,也效仿古時候的工法模式,那個過程與精神正是吸引我的地方。」
羅紹綺幾年來創作天目系統陶藝,用泥漿釉燒成天目釉的效果,希望燒出不同的層次跟變化,他表示,這就是天目的珍貴跟價值。「我利用窯裡面的溫度來控制火的顏色,窯裡的空氣少了,火會比較偏紅色;空氣適中則偏黃色;空氣多燃燒完全時,變成藍色或綠色。火的顏色是窯燒效果的關鍵因素之一。」
他拿出了四個碗來,說明同一個釉料配方,利用不同的燒法,也能燒出四個不同層次、效果的變化,「植物灰或泥土裡面複合的元素太多了。天然的東西沒法做化學分析與計算時,就要用傳統的工夫,步驟比較麻煩。釉料的配方要記錄下來,要去調,燒了以後才知道效果怎樣。我寫了一百個配方,可能還找不到我要的,必須燒出來後再檢討,增減一些東西,要反覆好幾次,才能找到你要的釉料。」
陶藝最有趣的是開窯,那一刻的衝擊最大,他說:「一開窯,哇,全毀掉了,我燒出很多失敗的窯,走過很多失敗的路,從失敗的經驗才能找到成功的方法。假如運氣好,燒出叫人驚喜的釉色,怎麼會有金色、銀色的天目,這種美麗的意外,可遇不可求。」
個展顯示羅紹綺對灰釉的著迷
羅紹綺首次個展就在故鄉嘉義──2000年在嘉義市文化局舉辦「薪傳——羅紹綺灰釉陶藝展」,還有2001年嘉義縣文化局的「羅紹綺灰釉陶藝創作展」,這是對他陶藝創作的試金石,也更堅定了將陶藝創作做為一生志業的信心。他說:「臺灣陶藝礦石釉料取得方便,可惜天然灰釉已經被遺忘了,個展不只透露我對灰釉的著迷,也試圖尋找運用本土釉料的方向。其實臺灣資源豐富,農耕後的廢棄物質隨手可得,將植物灰燼作為創作釉料,更能表現地方的特色。」
他同時也持續在各地展出作品,其間,2007年曾在臺北縣鶯歌陶瓷博物館展出「生土死灰羅紹綺個展」;2009年在臺北市新光三越信義店A9館Y's山本耀司專櫃舉辦「衣食為天——Y's vs羅紹綺漿釉天目」展;還有2011年在彰化舉辦「國際生活工藝雙年展」,及在臺藝大畫廊的「漿釉天目聯展」,與「勢.出口」總統府藝廊發現臺灣工藝新生力系列聯展;2012年又在嘉義市射日塔射日藝廊展出「灰焠土孕——羅紹綺回嘉陶作展」。
羅紹綺在泥漿與植物灰釉裡走出了自己陶藝創作的路,曾獲得2000年臺灣省第54屆全省美展工藝部第一名、2001年第6屆桃城美展雕塑工藝類第二名,及臺灣省第55屆全省美展工藝類優選、2001年第9屆及2006年第13屆臺灣工藝設計競賽入選、2007年第5屆臺北陶藝獎入選、2008年第26屆桃源美展工藝類佳作及第13屆大墩美展工藝類第一名,更於2009年獲得第5屆韓國國際陶藝雙年展入選。
可是,在傳統陶藝創作一路順暢走來的羅紹綺,於2004年左右,卻在現代陶藝炫目的衝擊下迷失了。
迷途中回到傳統陶創作
那幾年,也許是看了太多的現代陶藝作品,開始摒棄自身擁有的傳統技術,厭倦工藝性的陶瓷創作,背棄了傳統陶藝,開始針對某種議題或心情來創作,著重造型的變化與觀念符號的傳達。「陶瓷技術淪為我創作的工具和顏料,在盲目追求主流的兩三年間,感覺層次無法提升,在誇張的造型掩飾藝術學理的不足下,作品開始流於空洞,直接傳達自身的負面情緒,往往作品未燒製前,抑鬱的心情就將浮誇的作品摧毀了。」
「就是那三罐植物灰釉讓我又回來做傳統陶。」羅紹綺站在工作室一排釉料罐前,指著三個泛黃的釉罐欣慰的說。
2004年,一個偶然的機會,法國國寶級陶藝大師約翰.紀黑勒(Jean Girel)到母校大學參觀時,注意到了他留在工作室的三罐植物灰釉料,在這樣的因緣際會裡,被邀請擔任約翰.紀黑勒在故宮博物院策劃的「歷史典藏的新生命」特展中的創作助手;展出結束後,又到法國跟他一起生活、創作。過程中,讓他充分體會西方和東方傳統陶藝的關係。他感動的說:「一位來自西方的國際級陶藝大師的創作,不但延續中國傳統的實用造型與釉色,作品風格亦極富東方哲學思維。是他激勵我回到自己的內心世界。」
釐清自己的創作定位後,又重新找回傳統陶藝創作的信心,他說:「讓我最感動的是傳統的東西、實用的東西。自己感動的東西才能感動別人。」
探究宇宙奧妙的創作理念
羅紹綺收集植物灰釉的念頭,來自兒時母親燒水、煮飯的龍眼樹灶灰。童年的鄉村生活也埋下了往後創作理念的種子。
他說:「我把植物灰釉、泥漿釉燒成天目,看起來像是夜空中的星星。因為我採集的泥漿來自土地,萬物在土地裡生長,消逝後變成灰燼還是回到土地裡面,又成為其他生物或生命的養分,我覺得這是一個循環、輪迴的概念。」
「每塊土地往下挖的時候,我感覺地表下是另外一個世界,我對宇宙是一個生命的概念。」他指著去年在北教大美術館展出的陶藝作品〈地表下的星空〉說:「這個作品裡,每個不同的個體,好像一塊塊不同的土地,整體像是自然界的大地。我覺得大地下面還有許多生命,還有一個星空,所以我取名為〈地表下的星空〉。」
星空下,「埔窯」工作室窯裡高溫的火光映紅了羅紹綺的臉龐,他專注地從窯洞裡觀察著燃燒的情況,緩緩的說:「天目釉陶進窯後通常要燒三、四十個小時,我就要日夜守著它,夜深人靜時,只有你跟陶對話,像照顧小孩一樣,幫它上釉,幫它打扮,然後把一堆小孩送進窯裡。其實,那是我最快樂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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