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鐵為何不成鋼

前中國國家足球隊主教練李鐵於2022年11月被帶走調查。（Giuseppe Cacace / AFP）

在舉國體制不惜巨資投入的「足球大煉鋼」中，幾十年下來，不僅沒有煉出鋼，讓中國足球走向世界，甚至連有些原本不錯的好鐵都煉成了廢鐵。2022年11月9日，前中國國足主教練李鐵被帶走調查，暴露了中國足球的醜陋……

文•鄭愚山

蘇聯作家奧斯托洛夫斯寫的共產主義革命小說《鋼鐵是怎樣煉成的》在中國一直被奉為紅色經典。李鐵在他足球生涯最高光的2002年曾出版了一部書名類似的自傳《鐵在燒：李鐵是怎樣煉成的》。22年後的今天，鐵依然在燒，李鐵案件曝光讓李鐵在國内外媒體上持續熱燒，只是李鐵並沒有在燃燒中變成鋼，反而最終被煉成了一塊廢鐵。

2022年11月9日上午8點多鐘，在中國大連一個職業足球教練再教育訓練班的訓練課上，一個小女孩悄悄地來到前中國國足主教練李鐵的身邊，小聲告訴他有人找，就把他帶走了，李鐵就此消失直到宣布他的貪腐案發。他被帶走時，隨身物品還遺留在課堂上，他的駕車還停放在停車場。

和其他貪官在開會途中或家中被狼狽抓捕不同，李鐵被一個小女孩悄悄帶走的細節似乎被掩飾裝點得像個童話，聽起來又更像個笑話。不管是被當作童話還是笑話，有一個事實很殘酷，那就是曾經承載中國足球希望的最後一塊鐵報廢了，習近平「中國夢」的重要板塊「足球夢」徹底破碎了。

談起文革時期全國上下「超英趕美」的大煉鋼鐵，也許現在每個人都會覺得很荒唐。但是，在舉國體制不惜巨資投入的「足球大煉鋼」中，幾十年下來，不僅沒有煉出鋼，讓中國足球走向世界，甚至連有些原本不錯的好鐵都煉成了廢鐵。

廢鐵是這樣煉成的

李鐵在官方的認罪紀錄片中說：「我做球員的時候最憎恨的就是踢假球的人。」但他又很矛盾地表示，他的很多非法行為「在足球圈裡面是習以為常的事情」。就連原足協主席陳戌源和原足協書記杜兆才也在認罪鏡頭中承認，腐敗在中國足球界常常是一種慣例。

2015年，李鐵在河北華廈幸福俱樂部首次擔任主教練，通過金錢之手在背後運作，在該賽季最後八場取得八連勝奇蹟，升上中超。為了收買對方球員和教練，他們最後一場比賽就花了1400萬人民幣。2017年李鐵轉到武漢卓爾隊執教，嘗到了假球甜頭的他再次「慫恿」俱樂部出錢打假球，並在2018年衝超成功。

李鐵短短三年内先後兩次帶隊升上中超聯賽的「衝超奇蹟」，打響了傳奇教練的名號。李鐵進而要求武漢卓爾出錢300萬人民幣，賄賂足協主席和祕書長幫助他成為國家隊主教練。交換條件是讓武漢卓爾隊四名球員入選國家隊並獲得上場時間。俱樂部董事長田旭東供認說，以卓爾隊當時球員的能力應該是「一個都進不了」的。

李鐵在2021年下旬率隊衝擊世界盃失敗被解僱後，他執教過的兩家足球俱樂部也均在疫情後的解散潮中破產瓦解。

其實，李鐵早在1998年就第一次親身參與了打假球。

20世紀90年代初，掛名在遼寧省體委下的遼足在國內無人匹敵拿到了10連冠。但當王健林用鈔票組建大連萬達後，遼足球員紛紛轉投大連萬達。遼寧隊戰績急轉直下，當時剛從巴西歸來的李鐵見證了家鄉球隊從甲A聯賽中降級。

帳上沒錢的遼足想用「賣球」的方法解決財政危機。有李鐵加盟的遼足在98賽季鎖定晉級甲A後，作假明顯地以2：4不敵當時正苦苦保級的成都五牛。當時這場假球比賽直接導致了兩隊主教練被足協吊銷了教練證書。

據另一位前中國足球大佬郝海東不久前在自媒體上透露，李鐵在年齡上也是造假的，中國青少年足球隊為了出成績普遍存在改年齡現象。

李鐵原本是塊料

原中國足協主席陳戌源、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杜兆才等人都涉案被判重刑。圖為2024年3月26日，陳戌源（中）在湖北黃石市中級人民法院受審。（Huangshi Intermediate People's Court / AFP）

在這一波足球反腐案件中，原中國足協主席陳戌源、國家體育總局副局長杜兆才等人都涉案被判重刑。相對而言，李鐵其實只是一個官位不大的小人物，但他在輿論中卻成了主角，因為他曾是中國足壇為數不多的足球明星之一，長期都是球迷大眾關注的人物。

李鐵出生於遼寧瀋陽的一個高知家庭，父母都是知名大學畢業的機械工程師。家裡老人希望他鐵實長大就給他起了李鐵這個名字。他兒時身體瘦弱，但性格爭強好勝經常闖禍，家裡常因為用雞蛋給人賠罪而沒蛋吃。

7歲那年，在小學運動會表現出色的李鐵被校足球隊教練相中，開始正式踢球。父母支持他學足球是想讓運動改變他孱弱的體質。

李鐵8歲時遇到了他足球生涯中的第一個貴人——張引。張引創立的遼寧省少兒足球隊曾經培養出多名國腳和中國足球先生。李鐵就是張引最驕傲的弟子之一，張引被他對足球執著的熱情打動，破格留下了足球天分並不十分突出的李鐵。

1991年，為了讓他有一個好的練足球的環境，李鐵父親放棄了北京的工作和舉家遷往北京的計畫。

1992年，李鐵成功地被遼寧青年隊選中並擔任隊長。1993年，李鐵又經過層層篩選加入留學巴西的健力寶隊。當時的健力寶主教練朱廣滬認可他的責任心，讓他擔任健力寶隊的隊長。身體條件並不占優的李鐵在球場上以勤補拙站穩了腳跟。他靠一股狠勁練就了中國足壇著名的鐵肺，號稱「跑不死」。

1998年李鐵從巴西回國後，成了遼寧足球隊的主力，掀起一陣「遼小虎」風暴，幫助遼足打回甲A，重振雄風。

2001年，李鐵當選中國足球先生與及甲A聯賽最佳球員雙料大獎。李鐵2002年代表國家隊參加國足歷史上唯一的一次世界盃，隨後又受埃弗頓足球俱樂部賞識赴英超踢球。縱觀他的賽場履歷，李鐵雖不是鋼，但曾經也是可圈可點的一塊不賴的材料。很多球迷和同行對他的足球才能還是比較認可的。

從健力寶留學到恆大的彎道超車

恆大足球隊的戰績都是靠花錢買來的，許家印屢創高價簽購外籍球星。圖為2012年5月17日，世界盃冠軍教練里皮（右）與許家印（左）簽約。（China Out / AFP）

2012年，世界盃冠軍教練里皮里皮（Marcello Lippi）來到中國執教廣州恆大。因為李鐵在歐洲踢過幾年英超，對李鐵有點印象的里皮邀請當時已經退役的李鐵加入了自己的恆大團隊。李鐵跟著里皮在恆大做了三年助理教練，直到2015年里皮入主國足時又把李鐵帶進國家隊。

在中國改革開放的早期，李鐵所在的健力寶青年隊是滿懷憧憬地走出國門，希望通過去足球強國巴西取經，實實在在地提高自身的足球技能。李鐵在巴西5年的留洋經歷並不耀眼，中國足球也並沒有因此而產生質的飛躍。真正讓李鐵感受到衝擊的應該是他在恆大足球隊任職期間，感受到了金錢攻勢帶來的彎道超車的魔力。

2010年初，地產暴發戶許家印的恆大地產集團1億人民幣收購因參與打假球而遭反腐降級的廣州足球隊。2014年7月，球隊再獲馬雲的阿里巴巴集團注資12億人民幣。

在最高領導人大力倡導發展足球的背景下，許家印高調在職業足球俱樂部瘋狂砸錢，為了在短期内提升戰績，屢創高價簽購外籍球星和名帥，曾經帶領意大利和巴西奪得世界盃的里皮和斯科拉里也先後挖到恆大執掌教鞭。

恆大足球隊依仗金錢攻勢當季就重返中超，並在重返中超的首季就奪得聯賽冠軍。此後恆大足球隊獨霸中超10年，共奪得了8次中超聯賽冠軍和4次中國足協超級盃冠軍，甚至還2次亞冠聯賽冠軍與2次世界冠軍俱樂部盃殿軍，短短幾年時間就真的彎道超車，成為亞洲最成功的職業足球俱樂部之一。

可惜，恆大足球隊的戰績都是靠花錢買來的，隨著恆大集團燒光了錢陷入債務危機，2022年沒有外籍球星的原廣州恆大隊就原形畢露，靠全華班陣容角逐中超，結果提前一輪就被降級。

洋帥里皮沒能把中國隊帶進世界盃。受過里皮栽培的李鐵一直想證明中國教練並不比外國教練差。李鐵早在2011年參加湖南衛視「天天向上」欄目時就提到自己的夢想是成為中國國家隊的主教練。李鐵借鑑從恆大許家印那兒學來的金錢操縱術「彎道超車」實現了夢想，但也毀掉了自己的人生。

李鐵在恆大足球隊任職期間，從許家印那兒學來金錢操縱術，實現了成為國家隊主教練的夢想，卻毀掉了自己的人生。圖為李鐵2007年資料照。（Tengku Bahar / AFP）

李鐵和恆大許家印時隔不長前後被抓，冥冥之中也許並不是巧合。

砸碎習近平足球夢的最後一塊鐵

長期戰績不佳且負面新聞不斷的中國國足，幾乎被中國球迷當作「國恥」和嘲諷的對象。李鐵不是壓倒國足的最後一根稻草，但是李鐵案件足以稱得上是砸碎習近平足球夢的最後一塊鐵。

習近平在早年會見韓國議員代表時說，中國隊世界盃出線、舉辦世界盃比賽及獲得世界盃冠軍，是他的三個願望。自2012年上台以來，習近平時常在外交場合表達他對中國足球的特別期許，他不惜大力氣想通過實現他的足球夢來展示中共的制度優越性。

2015年，中國在習近平的親自主導推動下，把足球提升為國家戰略，成立「足球改革小組」，還推出了宏大的「中國足球改革發展總體方案」。富商巨賈們大舉砸錢向習的足球夢表忠，中國足球飛速進入「金元時代」，中超一度成為全球最燒錢的足球聯賽市場。足壇也就成了貪腐的溫床。

李鐵案帶起的這波足球貪腐大案，掀翻了杜兆才、陳戌源、于洪臣等眾多高官。十多年前類似的一幕也同樣發生過，當時足協副主席謝亞龍、南勇及其下屬等一眾官員、裁判、球員遭到了查處。當時還是國家副主席的習近平恰恰就是那次足球反腐背後推手之一。

習近平執政10年，中國足球的腐敗不僅沒有收斂反而更加膨脹，中國足球隊的戰績更是不進反退，在上次世界盃外圍賽輸給越南隊以後，已經徹底淪為亞洲二流球隊。

習近平的足球夢碎了，李鐵給了他毫不留情的最後一砸。習本人也在一次與外國元首的對話中表達了悲觀之情：「我現在對我們的國家隊呢，我不敢肯定他們的水平。」

心氣已失 鬥志不再

馬俊仁的馬家軍田徑隊、游泳隊、舉重隊為了拿金牌出成績，先後鬧出世界級的興奮劑醜聞，馬家軍姑娘們被罪惡的藥魔深深傷害。（Zou Qing / AFP）

「25歲的時候，我想讓家人過上幸福、快樂的生活，至少不再為錢而發愁。我能擁有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在放假時開著我的BMW和朋友們一起去兜兜風。」

這是李鐵在初隨健力寶前往巴西時，主教練朱廣滬要求寫的〈當我25歲時〉命題作文中的一段話。20多年前，25歲時的青年李鐵似乎確實實現了他少年時的夢想，但是現在人到中年的他又全都失去了，一切就像黃梁一夢。

中國在改革開放的80年代和90年代，剛剛打開國門的中國全國上下充滿了朝氣，在體育項目上也展現了發奮圖強的拚搏精神。女排的三連冠和聶衛平在中日圍棋對抗賽的十連勝曾經鼓舞了那個時代的中國人。即便是男足也還是可以爭一爭的亞洲強隊。

但隨著中國所謂的經濟騰飛，中國舉國體制的體育項目也越來越陷入急功近利的不歸路。在金錢催動下，馬俊仁的馬家軍田徑隊、游泳隊、舉重隊為了拿金牌出成績，先後鬧出世界級的興奮劑醜聞。近年來，中國經濟開始蕭條，體現集體風貌的大球項目遠離金牌，感受不到金錢激勵的中國隊水平也急速滑坡。戰績一貫不佳的國足更是鬥志全無，破罐子破摔。

俗話說，無欲則剛。在金錢和權力面前拜倒的李鐵，早就沒了一個職業球員和教練的心志，怎麼可能還是一塊禁得起腐蝕的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