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真的在重複嗎？ 也談阿富汗

阿富汗塔利班8月中接管了首都喀布爾，宣布建立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圖為8月17日，塔利班發言人 Zabihullah Mujahid（中）在喀布爾舉行的新聞發布會上講話。（Hoshang Hashimi / AFP）

文：石山

石山，資深媒體人、時事評論員。90 年代初移居香港，加盟香港愛國傳統報人李子誦、程翔創辦的《當代》雜誌，曾在香港《信報》、中國《財經》雜誌撰寫《中國股市》財經專欄多年（署名：廖仕明），加入美國《自由亞洲電台》擔任節目主持人、資深記者，曾在英國、美國、西藏居住多年。石山知識廣博，深入了解中國社會的方方面面，並對中國歷史、文化和政局有獨到深刻的認識。

近日全世界最關注，也讓全世界感到最震驚的，是阿富汗的新聞。阿富汗塔利班6月分才發起全面奪權戰鬥，但8月中已經接管了首都喀布爾，宣布建立阿富汗伊斯蘭酋長國。其實，這麼說不準確，因為這個塔利班的酋長國，90年代末就建立了，只是2001年被北約軍隊擊垮，現在只是捲土重來罷了。

今年4月分，美國總統拜登宣布美國將從阿富汗全面撤軍，6月分塔利班發動全面進攻，拜登還誓言旦旦地在媒體上說，塔利班短期內全面接管阿富汗的可能性很小。現在，拜登的這個講話成了國際笑話，電視臺天天放這段講話。

美國協助阿富汗建軍 碰到扶不起的阿斗

美國過去20年投注超過830億美元，提供武器、裝備與訓練協助阿富汗建軍，碰到扶不起的阿斗，都成了為他人做嫁衣。

塔利班有多少戰鬥力？根據各方的報導，塔利班的戰鬥人員，總數大概有7萬多人，而阿富汗政府軍數量，根據官方的數據，大約有20多萬，加上警察和保安部隊，軍警總數有32萬之多。不但如此，阿富汗政府軍還有精良的武器，擁有坦克、裝甲車、重型榴彈砲等重型武器，甚至也有直升飛機。但面對只有簡單輕武器而且數量更少的塔利班武裝，阿富汗政府軍失敗的速度，讓人震驚。

軍警不願為政府賣命

中央社歸納全球對於阿富汗政府軍迅速失敗原因的報導，我們來介紹一下，最重要的原因，是政府軍軍心渙散，沒人願意為政府賣命。

阿富汗政府貪腐橫行，政府軍軍心渙散，沒人願意為政府賣命，是阿富汗政府軍迅速失敗的原因之一。圖為8月12日，阿富汗安全部隊人員在赫拉特路邊站崗。（AFP）

阿富汗軍隊存在虛報人數的現象已久。《紐約時報》指出，官員完全清楚政府軍實際員額遠低於帳面的「吃空餉」現象，卻選擇無視，任由貪腐形同公開祕密般橫行，讓阿富汗軍、警早對政府領導階層深懷憤恨。

當塔利班趁美國撤軍發起攻勢，只是讓軍警「不值得為總統甘尼（Ashraf Ghani）政府賣命」的信念更堅定。

《華盛頓郵報》一篇根據所取得政府機密報告的調查報導指出，帳面看阿富汗政府有軍、警35萬2000人，但真正找得到者僅25萬4000人。

美國審計部門表示，阿富汗軍方高層長年灌水員額，揩美國納稅人的油中飽私囊，逼得美國要阿富汗提出包含指紋、臉部掃描等資料才願撥錢。

《華郵》表示，在他們取得的機密政府訪談資料裡，美國、北大西洋公約組織（NATO）乃至阿富汗政府官員提到政府軍時，都形容部隊不堪作戰、暮氣沉沉、訓練不足、貪腐、經常擅離崗位而且敵人滲透嚴重。

曾在坎達哈擔任阿富汗政府平叛顧問的美國海軍軍官強森（Thomas Johnson）在訪談裡透露，阿富汗民眾視警察如強盜，是他們國內「最可恨的機構」；一位不具名的挪威軍官在訪談時則說，他估計有30％的阿富汗警察帶著政府所發的槍械逃離部隊，然後私設崗哨收過路費。

警察貪腐深入骨髓 擔負不起維安職責

前美國駐阿富汗大使克勞可（Ryan Crocker）在政府訪談裡表示，阿富汗警察衰敗並非缺槍缺人，而是因「貪腐已深入骨髓」而擔負不起維安職責。

除此之外，阿富汗官兵毫無紀律，只關心個人的蠅頭小利，普遍受教育程度不高，美軍得從識字開始教起，再加上常識匱乏，令美軍無能為力。

2007到2008年以美軍作戰顧問身分協助阿富汗陸軍的葛拉維諾（Victor Glaviano）稱阿富汗官兵只是「會偷東西的蠢貨」，最會盜賣美援裝備，空有精良槍枝卻不會用，只會掃射浪費彈藥。

新入營的阿富汗官兵僅約五分之一的人會讀寫，迫使美國與北約的訓練人員需為他們開辦識字速成班，但往往只有幾周而成效不彰。

常識匱乏則是另一難題，有美軍特戰導師在訪談裡說，營區的阿富汗人會把小便斗誤為飲水機，還有人說非得實際放在傷口，才能教會阿富汗官兵使用止血帶。

教育不足 忠誠與動機不純

除教育不足，忠誠與動機不純也是難解問題。一位不具名的美軍軍官在2016年的政府訪談裡表示，阿富汗三分之一的地方警察「看起來更像毒販或塔利班」，成天只想從美軍單位弄到燃料賣錢。

類似的相關的報導很多，我們就不詳細說了。所以，全世界看到的令人震驚的阿富汗的情況，與其說是塔利班的攻占了整個阿富汗，不如說是阿富汗政府軍自己整個徹底垮塌，完全拱手讓出了政權。西方諺語說，上帝只幫助自己幫自己的人，就是這個道理。

不過，這類報導有時是可疑的，西方左派媒體在報導這類話題的時候，或許有部分是事實，但往往也會極為誇大，以推卸自己的責任。這一點，中國人應該很清楚。比如美國教科書上把上世紀中葉國共內戰國民政府的失敗，也歸結為腐敗。但我們知道，腐敗固然可能是其中一個重要原因，但更重要的是美國人羅斯福、杜魯門的左傾政府對共產主義的同情，這一點在對蘇聯的態度上也非常清楚明白地被體現出來。

美軍從阿富汗撤退，阿富汗共和國隨即垮臺，說明這個國家實際上是美國的力量支撐的，美國一旦撤軍，政權跟著就倒臺了。

令人聯想起1975年南越共和國的陷落

這讓人聯想起1975年南越共和國的陷落。事實上，世界上很多媒體，這幾天都在談這個發生在46年前的讓美國人十分丟臉的事件，當年美國大使乘直升機撤離西貢使館的照片，再一次被拿出來。

1973年1月，越南的南方和北方，老撾和柬埔寨，在巴黎達成所謂自決的協議，各方互不干涉。這個會議實質的意義，是越南北方共產黨政權答應不派軍「入侵」南方。美國以此為理由，宣布從越南撤軍。到1974年中，美國在越南南方的數十萬部隊基本完全撤走。

1975年，越共發起攻擊，4月30日日正式占領西貢。圖為越共軍隊占據總統府。
（Phan Khac Duong, Phan Thank Gian / VNA / AFP）

1975年春天，越南共產黨發起攻擊，4月30日正式占領西貢，也就是現在的胡志明市。早在1973年1月的協議簽訂之後，所有人都知道美國放棄了越南，所以南越大部分軍隊也沒有太多抵抗。越共軍隊基本上是長驅直入，占據了總統府。

在越南和阿富汗的敗退有相同歷史背景

40多年前的越南和這次的阿富汗，可以說是美國的兩次敗退，但卻有相同的歷史背景。一個重要的背景，就是敗退前夕，美國「左病」大爆發。西方左派，包括共產主義、社會主義和無政府主義，到70年代初，反戰運動伴隨著無政府主義運動一起爆發，資本家、軍人和警察，都是這些運動的主要敵人。在越南前線退下來的軍人，不但沒有榮譽，反而被國內唾棄，在社區中被看不起。

這一次阿富汗，兩年前發生了什麼，我們就不多說了。更巧合的是，越南大潰敗前，美國總統尼克松面臨被彈劾而選擇了辭職，而阿富汗大撤退，也有類似的事情發生，只不過不是辭職，而是在一個充滿爭議的大選後下臺，而之前國會也威脅彈劾，國家廣場也發生了開槍事件。

越南戰爭之後，美國軍方痛定思痛，做了深刻總結。包括軍隊編制、作戰方式和新型武器，還有更重要的，是戰略和輿論。因為美國軍隊在越南與其說輸給了越共，不如說輸給了國內的左派媒體。這次，美國媒體並未在阿富汗大做文章，左派的文章已經做到了美軍內部了。

越戰後，美國軍方做了深刻總結，包括戰略和輿論。與其說美軍輸給越共，不如說輸給了國內的左派媒體。圖為《紐約時報》大樓。（Daniel Slim / AFP）

在戰略上，美國軍方對是否在外國動用軍隊，做了認真反思，內容頗多。但其中有一條，就是一旦要在外國動用美國軍隊，必須有明確而具體的目標。拿伊拉克戰爭來說，就是推翻薩達姆政權，做掉薩達姆．侯賽因。而阿富汗戰爭，則是抓住本拉登，推翻塔利班。

所以，美國在阿富汗的兩個目標，徹底完成的只有一個，第二個消滅塔利班沒有完成。

2001年911，盤據在阿富汗的本拉登領導的基地組織，發動了對美國的恐怖襲擊，造成近3,000人死亡。這個襲擊，啟動了《北大西洋公約組織條約》的第五條款，即對任何一國的武裝攻擊，都被視為對全體成員國的攻擊。美國下達最後通牒，要求塔利班交出本拉登，消滅基地組織，塔利班斷然拒絕。

2001年911，盤據在阿富汗的本拉登領導的基地組織發動了對美國的恐怖襲擊，2011年本拉登在巴基斯坦被美軍特種部隊擊斃後，美國便開始做撤軍準備。（Spencer Platt/Getty Images）

10月份，美軍攻入阿富汗，同時派出軍隊的，包括北約大部分國家，英國、德國、法國，還有澳洲和加拿大等，都出兵協助。塔利班政權三個星期內便潰散，首領奧馬爾在山區堅持了數年之後死亡，死因不明。

2011年，也就是911事件和美軍攻入阿富汗的十年之後，本拉登在巴基斯坦被美軍特種部隊擊斃。從那個時候起，美國便開始做撤軍準備。

阿富汗被稱為「帝國墳場」

無論如何，如果站在歷史的角度，宏觀地看，阿富汗這個國家，這次再創了一個紀錄。阿富汗被稱為「帝國墳場」，英國人被趕走，蘇聯人被趕走，現在美國人也走了。實際上，這一次，阿富汗塔利班趕走的不只是美國人，而是美國為首的整個北約集團，這是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軍事同盟集團。

美國無法消滅塔利班，重要原因之一，是因為塔利班不是一個組織，而是一個信仰。塔利班是普什圖語「伊斯蘭教的學生」的意思，這種戰鬥團體是自願的，宗教性強，內部團結，講義氣，像是梁山兄弟，替天行道。古代歐洲也有這種，比如十字軍東征時的聖殿騎士團。

還有另一個重要原因，塔利班源於巴基斯坦，阿富汗塔利班活動也集中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邊境的山區，情況緊急就退到巴基斯坦，略有好轉又回來了。

本拉登，就是在巴基斯坦被美軍擊斃的。所以這裡提出了一個重要問題，巴基斯坦的態度是什麼？911之後，雖然巴基斯坦表面上配合美軍，但實質上卻在幫助塔利班。以前有情報指，塔利班背後根本就是巴基斯坦的軍事情報局，真相如何，不知道。

阿富汗塔利班掌權 新疆局勢或有變

塔利班設有訓練營，中共指稱不少中國西部的極端人士曾在這些訓練營中訓練。美國進攻阿富汗時，也確實抓到過來自新疆的戰鬥人員。所以塔利班在阿富汗重新掌權，中國新疆局勢或許會發生變化。

中共對此當然十分擔憂。中共外長王毅上個月批評美軍撤離阿富汗是「甩鍋卸責」，情急之色溢於言表。後來眼見不對，於是接納塔利班代表團，然後宣布新的說法：巴基斯坦塔利班是恐怖組織，阿富汗塔利班不是恐怖組織，而是阿富汗政治組織。

相應地，阿富汗塔利班向中共承諾，不允許任何組織利用阿富汗反對中國，甚至承諾不批評不干涉中國的新疆政策。這大概是中共要求的最低底線了。只不過，這種承諾是否會有效，而不是變成像《中英聯合聲明》那樣的「歷史文件」，可就很難說了。

我們還是把越南拿來當例子。中共傾全國之力，幫助越南戰勝美國獲得統一，三年之後中越關係惡化，四年之後兩國大打出手，雙方關係凍結十多年，至今仍沒有完全恢復。歷史翻來倒去，其實總是重演，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端看大家想要記住些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