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頭部長深植民心 趙耀東創中鋼傳奇

1971年11月在中鋼成立酒會上。右起：行政院長蔣經國，趙耀東、 經濟部長孫運璿。 （《開放》提供）

趙耀東是近幾十年來政府首長中罕見的傳奇性人物。在臺灣退出聯合國、國際生存環境十分艱難之際，趙耀東接受時任行政院院長蔣經國的徵召，承擔起創辦十大建設中「大煉鋼廠」之使命，為臺灣開創了「鋼鐵傳奇」，也是十項建設暨國際鋼鐵業的領航標竿。

文 _ 趙芷菱

鋼鐵傳奇 不可能的任務

自古明君出賢臣，歷來的治世明君，多知人善任、愛才惜才。臺灣在兩蔣（蔣介石、蔣經國2位總統）時代，才德兼備的賢臣輩出。中鋼（中國鋼鐵股份有限公司）創辦人、前經濟部長趙耀東，早年在臺灣亦是無人不知、備受推崇的風雲人物；時值臺灣退出聯合國、國際生存環境十分艱難之際，趙耀東接受時任行政院院長蔣經國的徵召，承擔起創辦十大建設中「大煉鋼廠」之使命，在處境艱難、條件欠缺的情勢下，為臺灣開創了「鋼鐵傳奇」。

「曾經請來多家美國鋼鐵顧問公司來做評估，都認為臺灣沒有市場、沒有原料，根本不可能發展鋼鐵工業。」趙耀東說：「但我們做到了，短短三年時間，中鋼就開始營運獲利。」當時中鋼每年粗鋼生產力居世界第一，超過新日鐵、韓國浦項，更超越當年傳授技術的美國鋼鐵公司，美國反而派人前來學習熱軋工廠的改進措施。

趙耀東是近幾十年來政府首長中罕見的傳奇性人物，他開創中鋼，成為臺灣的奇蹟與驕傲，也是十項建設暨國際鋼鐵業的領航標竿。

趙耀東是近幾十年來政府首長中罕見的傳奇性人物，他開創中鋼，成為臺灣的奇蹟與驕傲。（中央社）

出身權貴 為他人作保背債

趙耀東出生於江蘇的鹽商世家，其父趙隸華是江蘇省財政廳廳長、國民黨CC派（Central Club、中央俱樂部組織，是國民黨抗戰期間主要派系）之大將，趙耀東堪屬有權有錢的權貴子弟。少年時父親告訴他「什麼科系都可以唸，就是不要唸政治」，所以就讀大學時他選擇了北洋學院機械系，後留美獲麻省理工學院之機械工程碩士。

趙耀東初期的事業相當成功，到臺灣時，創辦當時的紡織大廠「中本紡織」，35歲已任全國毛紡公會理事長。少年得志、瀟灑才情，對人豪爽信任，很多朋友找他作保，銀行更信任他作保的借貸案。但不料朋友背信破產，趙耀東欠下150萬債務，以當時公務員一個月300元平均薪水計算，得做400多年，金額相當龐大。

善興廠聞名 受延攬回臺

為償債務，趙耀東遠走異鄉，憑著辦工廠的豐厚經驗，到新加坡、越南等東南亞地區協助企業與當地政府建廠，也曾使瀕臨倒閉的紡織廠起死回生，計前後在國內外籌辦過七個廠，都很成功而聞名；新加坡總理李光耀曾讚譽他是不可多得的企業人才；其卓越的經營本事也獲臺灣政府高層注意。

趙耀東一生從事企業經營，怎料就在年屆退休之際，為響應十大建設號召，被蔣經國延攬回臺。1961年臺灣經濟突飛猛進，政府鑑於時機已經成熟，必須轉換結構朝重工業型態發展，乃於1968年成立經濟部鋼鐵廠籌備處，借重趙耀東其經營管理長才，指派為籌備處主任。

敢於直諫 也甘於受諫

1971年中鋼公司成立，由趙耀東出任總經理。1973年，趙耀東為時任行政院副院長的蔣經國做簡報，將決定已籌備三年的中鋼之生死命運。由於經費無著，民間不願投資，政府也沒錢，眼看此項計畫將功虧一簣。趙耀東簡明扼要，只花了十分鐘，闡述他的理念：「以企業觀點看，風險大、回收慢，成功機會太少；但是以國家發展、經濟長程來看，卻非辦不可。」

語畢，靜默須臾，蔣經國以一貫的持平口吻表示：「中鋼不能停辦，而且要加緊辦，今天不辦，明天會後悔。」讓一向傲骨不羈的趙耀東因此對蔣經國感佩有加：「沒有蔣經國，就沒有中鋼，也就沒有今天繁榮的中小企業。」

趙耀東鑑於中鋼公司乃國家百年大計，其成敗攸關國家經濟至鉅，故早在創辦之初，趙耀東就倡議，並獲蔣介石父子支持。趙說，不是他不願幹，而是沒法幹，因為大鋼廠雖屬首創，但仍是「國營事業」，用人用錢都要受「國營事業管理法」的約制。按照官定待遇延攬不到第一流人才，按照官定的標購程序也買不到第一等材料。蔣經國當即批示：大鋼廠可特准不受現行法規約束。

因此「人事權自主、會計權自主、採購權自主」的「中鋼公司特別管理辦法」誕生，成為中鋼防堵「非專業」干預的最佳利器。鑽研中鋼成功管理模式的中央大學管理學院院長李誠認為，趙耀東首創臺灣「公營事業企業經營化」的管理模式，是讓中鋼夢想偉大最重要的創意管理。

趙耀東不僅敢於直諫，也能樂於接受部屬的衝撞及諫言。圖為趙耀東（左）2006年5月出席一場記者會。（中央社）

趙耀東不僅敢於直諫，也能樂於接受部屬的衝撞及諫言。趙耀東說：「值得驕傲的是，過去中鋼每個人都對事不對人，我們這些『老頭子』經常在吵，所以很多年輕同仁，時常跟我們開玩笑『這些老頭又在吵架了！』」一位年輕工程師說：「記得有次，我在劉副總辦公室討論一件事情，趙總一進來，聽到我們在談論什麼，馬上就發表意見；劉副總馬上不客氣的回嘴：『你根本就不懂，你講什麼！』 此時趙總一句話也沒說，摸摸鼻子就走了。那位年輕工程師當時甚感訝異，『副總竟然敢兇趙總啊？』

首創一貫作業煉鋼
辦不成提頭來見

在世界各國還沒有一家公司敢全面採用一貫作業煉鋼，臺灣即以初生之犢之姿拿下第一。趙耀東不只一次面對幾百位剛招進來，不到30歲的年輕人，高聲發表他已規劃了未來20年的計畫，還計劃分四階段擴廠，要把第一階段的年產150萬公噸粗鋼擴增七倍到1000萬公噸。在1999年果真達到目標，莫非決心與遠見豈能所至。

趙耀東曾不只一次對蔣介石父子保證：「辦不成鋼鐵廠，我會提頭來見。」可見其背水一戰的決心與魄力。1980年美國鋼鐵公司總經理Mr. W. Roesch 來訪曾言：「中鋼對現代工業之經營，有充分認識、管理方法適度、市場環境良好。」

1977年建廠順利完成，較預訂完成日期提早半月竣工。在建廠方面，為提高國內技術水準以及日後順利生產維護，趙耀東不要全套設備技術轉移（turn key），他將整個建廠工程交國內工程單位及中鋼同仁自行承建。其間雖增加極為龐大的工作量，但因全程由國人自己設計興建，奠定了日後順利生產優良產品、獲取利潤與提升技術的堅實基礎。也為發展技術，永續經營，把廠內十分之一土地一開始即規劃給研發單位。

董事長的董事長 企業最懷念

趙耀東主掌中鋼11年，他獨特的待人哲學，激勵員工凝聚高度的向心力，使中鋼成為全世界員工生產力最高的鋼鐵廠。由於領導中鋼建廠及營運績效卓著，1981年升任經濟部長，後接經建會主任委員、總統府顧問等，常以「董事長的董事長」自居，為企業界排除諸多困難，是企業家心目中最懷念的經濟部長。

當時，在能源危機衝擊下，國內不少企業經營面臨危機，他先徵求蔣經國俯允，凡是中小企業有外銷訂單、或過去有外銷實績的，不需擔保品就可向銀行借款；倘若發生呆帳時，銀行只賠10％，剩下90％由政府的信保基金來負擔。這招「險棋」果然奏效，解決中小企業資金困難的問題。

用人唯德 求才不惜下跪

趙耀東籌備中鋼時，皆親力親為、管理嚴明、求才若渴，他挑人才的原則就是「德、才、能、幹」四個字。首重品德，他說一個人如果沒有「德」，才氣、專業能力、幹勁再好，他都不會用。

有次，趙耀東為了聘請陳世昌出任財務顧問，但陳世昌始終不肯，不料趙耀東雙膝跪下，「您不答應我就不起來了！」對方也急跪下，「算我對不起您，給您賠罪了！」兩位年過半百之人就這樣相對跪了15分鐘，趙耀東贏得「最後勝利！」

蔣經國政府中有很多財經大員，如李國鼎、孫運璿等人，都擔任過經濟部長、財政部長或行政院長，對建設臺灣貢獻卓著，與趙耀東同為臺灣經濟起飛的重要推手，實乃國之棟樑。但他們退休後，頭無片瓦，腳無寸土，手無股票，住在公家宿舍，靠政府一點顧問津貼謹守度日。

對中鋼居功厥偉的趙耀東，平時不僅沒分紅，他的特支費也從來沒用過，逢年過節推卻不了的禮物，都交給總務司留給同仁年終摸彩。離開中鋼時只拿了20萬元退休金，沒領半張股票。趙耀東有一本自己的支票簿，一切開銷都不花中鋼的錢，請客吃飯從不報公帳，更不接受下屬請客。

趙鐵頭、趙爺、九點半封號

趙耀東有個「趙鐵頭」的響亮封號，此外還有「趙爺」、「九點半」的綽號。擔任趙耀東機要祕書長達七年的前經濟部貿調會執行祕書黃智輝說，「鐵頭」源於趙耀東在經濟部長任內推動經濟改革，因紀律嚴明、敢言敢當、勇於直諫、不畏強權的行事風骨，及他剛正不阿、堅毅果敢、作風強悍、魄力十足的品格特質，被其他同事所封。「趙爺」綽號是因他為官瀟灑、作風大方；而「九點半」，是他堅持應酬時間絕不超過晚上九點半，不續攤。

趙耀東與妻子郎英育有2子1女。郎英是黨國元老郎醒石的掌上明珠，畢業於上海滬江大學教育系，個性平易和藹，律己甚嚴，在趙耀東擔任中鋼董事長、經濟部長任內，她從不占用公家資源，也絕不參與所謂的「夫人幫」，中鋼資深員工給她的風評是一等一的好。享壽86歲，於2005年逝世後，由長子及大兒媳照顧趙耀東生活。

長子趙國棟，原任臺灣中國航運公司副總經理。次子趙國樑是麻省理工學院航運管理碩士，先後擔任過中國航運副總經理，香港首長運輸總經理，1996年出任中鋼運通首任總經理，2011年升任董事長，在海運界有30多年資歷，關係良好，2012年順利當選中國驗船中心董事長，未出現雜音。

么女趙國梅，定居舊金山灣區。憶起父親時說，印象中父親總是很忙，生性樂觀、正面、不發愁，是典型工程師性格。永遠精力旺盛但不是嚴父，在家從不發脾氣，凡事奉公守法，是子女與後輩的榜樣。

趙耀東於2008年8月20日病逝，享(耆)壽92歲。中鋼公司表示，今日的成果，要歸功於趙先生所奠定的核心價值與踏實精神，其無私無我的風範將永留中鋼人心中。

無私，是趙耀東的最大資產，沒有人懷疑他藏有何「私心」。他常說，烏紗帽不是戴在頭上，烏紗帽應該拿在手上，隨時準備掛冠。這等只問付出不求回報的灑脫胸懷，如蓮花之遺世獨立，高潔雋永，滲透人心而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