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長安人一起逛大唐西市

2005年8月25日西安南門廣場舉行的唐代城門開幕式。唐代長安城門早上打開，晚上關閉。（Getty Images）

盛世大唐，如日初升，萬國來朝，人皆嚮往。 千古帝王，謀臣良將，風雲縱橫的故事看多了也許使人目眩。 今天，我們就做一位普通的長安市民，去大唐都心，長安城內的西市， 遊覽一番，體驗這國際大都市的別樣風情。

文 _ 禾月

旗亭百隊開新市，甲第千甍分戚里

從地圖上，長安城的西市位於皇城西南，占地兩坊，約1600畝。西市始建於隋，初稱「利民市」，為避唐朝太宗諱（李世民），後又稱「利人市」。西市四面各開兩門，內有四條大街九個區域，街寬各百步，商賈近千家，還有邸店、酒肆、旅舍、民宅、市署（管理西市的官署）、園林等，比東市更為繁華，又稱「金市」。

「金市」可不是徒有虛名，作為國際第一大都市，長安城的第一大集市，西市內的商品可謂琳琅滿目、應有盡有。有長安仕女們喜愛的綢緞店、衣帽坊、珠寶鋪、首飾行、脂粉肆；郎君們熱中的弓箭坊、鞍轡店、車馬行；書生們必去的書肆筆行；商賈們存取錢票的櫃坊；持家必到的陶瓷店、魚店肉鋪、米行醬坊。還有各種作坊提供個性化服務，如刀劍鑄造、家具訂做、金銀器打造、玉器雕琢、布匹繪染、書紙訂製。累了餓了有酒樓食店歇腳、邸店住宿，果子鋪花樣翻新的小食，既可叫來佐餐，也是各時節走親訪友的饋贈佳品。乾果、餳糖、棗行隨時恭候您的光臨。如若生病了，還有飲子藥店。凡人所用，一應俱全，只怕你想不到。

西市內商家櫛比鱗次，貨物琳琅滿目，再加上園林風景，要想一次逛完，只怕是不太可能。什麼？您說大早出門，逛至半夜，也能逛個十有八九了吧？且慢，按大唐律例，不到日中午後，市鼓不響，東西兩市不得開市。日落前七刻，鳴鑼三百，所有店鋪都得關張。

上午，百官要上朝辦公，主婦要打理家務，商人們尚在備貨，進城賣菜的農夫還挑著擔走在路上。況且，長安城如此之大，住得稍遠些的人要趕到西市，不論騎馬還是坐車，也得大半天。所以，大家一般都午後再去逛市。早到的商人和客戶都規規矩矩地等在市坊門口，開門時魚貫而入。當然，也有心急不守規矩的。天寶十年上元之夜，貴妃楊家人與廣寧公主僕騎爭過西市之門，互不相讓。楊家家奴仗勢揮鞭喧鬧，誤及公主衣裙，使公主墜馬，事情最後鬧到了玄宗那裡。

時間有限，作為一位長安的守法市民，我們還是選擇最有特色、最吸引人的地方去看看吧！

樓邊聽歌吹，簾外市釵花

長安城中世門高族的夫人們，珍重身分，不便拋頭露面，常常坐車遊覽西市，看到心儀的事物，便吩咐侍女購買。然而，唐人天性自由，不拘泥於此的也多。以往貴族女子們外出，會帶一種寬簷的帽子，帽簷垂下長長的罩紗，遮住全身的叫「冪籬」，僅至脖頸的叫「帷帽」。漸入盛唐到玄宗時代，仕女們不僅連帷帽都省了，還著男裝，穿圓領袍，跨馬隨心而行。

古代長安西市熱鬧景象。照片為長安城南門永寧門甕城外側。（Kwz／維基百科）

長安是絲綢之路的東端起點，西市自然也匯集著來自各國的奇珍異寶。西域胡商身著漢家袍服，操著地道的長安官話，賣寶馬、售玻璃、販香料、納金幣。胡人善畫，他們開設的繡坊、夾纈店，是長安仕女們最不會錯過的地方，甚至比官辦的染織署更受追捧。店鋪時時推出長安城時下最流行的花樣。飄帶對鶴、喜鵲登枝、五嬰遊戲，卷草幽蘭、出水清蓮、聯珠寶相，令人眼花繚亂。當然，唐人愛牡丹，各種牡丹圖案也是推陳出新：纏枝牡丹、團花牡丹、牡丹對鶴、蝶舞牡丹等等。

若是不愛染色，各地綢緞任您挑選：河南道的豫州雞鶒綾、雙絲綾，兗州鏡花綾，青州仙文綾；河北道的恆州貢春羅、孔雀羅，定州兩窠紬綾；山南道的荊州子方縠、交梭縠子，閬州重蓮綾；江南道的越州吳綾，潤州方棋水波綾，澧州龜子綾；劍南道的蜀州單絲羅，益州高杼衫緞，彭州交梭，綿州雙紃，梓州樗蒲稜……天下綺羅，盡匯於此。輕煙繚綾紗，錦繡重重羅。一件件華美秀麗的袍衫、半袖、襦裙、披帛，裝扮著大唐最美麗的仕女。

唐朝畫家周昉〈簪花仕女圖〉。（公有領域）

女眷們若是想充實妝臺，那也是四方精品，雲集於此。產自波斯國的螺子黛，畫眉最好；金銀、珠翠、雲母剪成各種花樣，就是額頭上美麗的花鈿；焉支山的紅藍花做成的胭脂鮮妍不澀；盛裝口脂的小盒來自大唐的能工巧匠和西域的技師世家，不僅有金銀掐絲、螺鈿彩漆的，還有象牙雕鏤、水晶玻璃的。

作為妝臺上的必備之物，銅鏡螢光如水，可照佳人倩影。銅鏡有圓形、方形、葵花形、菱花形，鏡背的圖案也是多種多樣：仿漢古風的瑞獸、畫像、四神、銘文鏡；廣受歡迎的舞鸞、對獅、寶相、仙人、賢者故事鏡；還有加入了西域元素的海獸葡萄鏡。鏡背青銅、貼金、螺鈿、金銀平脫等等不一而足。

說到銅鏡，「破鏡重圓」的故事就發生在西市。南朝陳後主的妹妹樂昌公主才色冠絕當時，嫁給陳太子舍人徐德言為妻。當時陳政紛亂，徐德言恐不能保全家人，於是破一銅鏡，與妻子各執一半，相約如若離亂，就在正月十五日賣破鏡於隋都市集，彼此相尋。陳亡後，樂昌公主果然被掠入楊素家，因才貌寵嬖殊厚。徐德言流離幸苦終抵長安。正月十五日，果然有一老蒼頭在西市一角售賣半枚破鏡，大高其價，引得眾人嗤笑。陳德言將老蒼頭請回居所，拿出自己的一半銅鏡相合，並題詩說：「鏡與人俱去，鏡歸人不歸。無復嫦娥影，空留明月輝。」樂昌公主得詩，傷心泣涕，難以進食。楊素知道後，愴然改容，將樂昌公主歸還，於是破鏡得以重圓。

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

如果您是位郎君，觀賞了這半日仕女時尚，大概有些意興闌珊了吧。下面，我們就帶您到另一個好去處，保證您滿意。什麼？您說怎麼保證滿意？這可不是信口開河，而是有千篇好詩為證，長安俠少、官家大人甚至天上仙人作保的。

「五陵年少金市東，銀鞍白馬度春風。落花踏盡遊何處，笑入胡姬酒肆中。」詩仙李白的這首〈少年行〉您定然是聽過的吧。詩中說的便是鼎鼎大名的西市酒肆。西市酒肆提供大江南北、關內關外各色美酒，包您滿意。

唐墓壁畫〈宴飲圖〉。（公有領域）

您看，這白玉盞中淺綠的，叫「白酒」，「綠蟻新醅酒」說的就是它。因為略帶渾濁，又常稱為「濁酒」。對於濁酒，您一定不陌生：「濁酒一杯家萬里，燕然未勒歸無計」，直到宋朝，人們還喜飲這種酒。不過，濁酒有點近似於家釀，酒樓中售賣的不多，喝的時候也通常先文火加熱，成為「燒酒」。這「煮酒」您可就更不陌生了吧，「煮酒論英雄」！燃一支高燭，煮一壺美酒，品評天下英雄，豈不快哉！

有「濁酒」自然就有「清酒」。清酒就是將濁酒過濾再深度加工的糧食酒。南方產的，多由稻米釀成：郢州富水、烏程若下、宜城九醞；北邊產的，多是高梁糜子釀造，長安本地的西市腔、新豐酒、郎官清、阿婆清都是。西市精釀人皆稱道，好酒多呈淡金黃色，不是有首詩寫道「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嘛！

西市天下寶貨雲集之地，怎能沒有域外美酒？您看，這碧玉杯中色澤嫣紅的，不正是蒲桃（葡萄）酒嗎？我們太宗天可汗威名遠播，四海賓服，西涼、高昌國的蒲桃酒如今在關內也能釀造了。「葡萄美酒夜光杯」，您再也不用去沙場上品嚐了。

若您還攜著女眷，不愛飲酒，也不用發愁。西市酒樓各色香飲任您選擇。最常見的酪漿，牛乳、羊乳製成的都有。四時之飲，四時皆備：春桃、夏酪、秋蓮、冬枸杞，清甜養身。五色飲品種齊全：酪漿為白，烏梅為玄，江笙為黃，拔楔根為赤，扶桑葉為青。還有五香飲：沉香、丁香、澤香、蘭香、干松香，隨您所喜。不多見的三勒漿，也能在西市找到。炎炎夏日，用些冰在井中的漿水，最愜意不過。

您說，不就是些酒嘛，即使品種齊全，哪裡又找不到。這可就差矣了。西市美酒，連天上的神仙都羨慕。這不，太史令李淳風李公就曾奏對太宗：「北斗七星當化為人，明日至西市飲酒，宜令候取。」第二天太宗命人來西市等候，果然見七位婆羅門僧人過金光門直入酒肆，豪飲兩石。使者相邀時，僧人們還責怪太史令洩露了他們的行蹤。然而待使者轉身，七人便倏忽不見了。

南宋畫家梁楷〈太白行吟圖〉。（公有領域）

若說天神難遇，您或許會見到杜甫詩中的「飲中八仙」。詩仙李白最易見到，因為他常在「長安市上酒家眠」，甚至「天子呼來不上船，自稱臣是酒中仙」。大詩人賀知章醉酒後「騎馬似乘船，眼花落井水底眠」。草聖張旭醉酒後書法意趣更佳：「脫帽露頂王公前，揮毫落紙如雲煙」。再或者，與一群長安少年對飲，看他們的青春豪氣、恣意張揚，自己也會覺得年輕不少。長安少年有壯氣，對他們來說，「死生容易如反掌，得意失意由一言」；少年們赤心待人，千錢一擲旋沽酒，相飲不必多言，因為「此中報仇亦報恩」。美酒、知己，如此暢意快活。所以說，要飲酒，一定要來西市！

三杯酒下肚，再用些果子、餺飥，想您逛了這半日也已乏了。眼看日頭西沉，西市將收，若還意猶未盡，我們下次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