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4年3月，美國之音《解密時刻》揭示了中共少將劉連昆間諜案始末。

原中共總後勤部軍械部部長劉連昆同時在兩岸擁有少將身分達7年之久。

劉連昆1992年成為臺灣間諜，1999年東窗事發被處死，7年間向臺灣提供大量重要情報，被認為是1949年以來臺海間諜第一案。

文 _ 本文根據美國之音電視節目選編，原作者為美國之音記者莉雅、岳誠、楊晨、杜林、蕭雨、李肅

96年臺海危機化解的祕密

1996年3月，在臺灣即將舉行歷史性的首次總統直接選舉前夕，中共在臺灣海峽舉行大規模軍事演習，引發臺海危機。

1996年3月，在臺灣即將舉行歷史性的首次總統直接選舉前夕，中共在臺灣海峽舉行大規模軍事演習，引發臺海危機。圖為1996年3月2日臺灣士兵運送軍用物資和武器運到馬祖。（Getty Images）

兩岸之間劍拔弩張的局面在3月23日臺灣舉行總統大選日前達到高潮。3月8日到15日之間，中共向臺灣北端和南端附近的兩個海域發射4枚東風—15型彈道導彈，臺灣空軍和導彈部隊進入最高警戒，戰事一觸即發。

不過，這次臺海危機最後有驚無險，原因是臺灣方面事先得到準確的情報，採取了相應的防範措施。

提供這份情報的人是前中共總後勤部軍械部部長、少將劉連昆。

劉連昆於1933年1月生於中國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1947年參加中共軍隊。解放軍後勤學院畢業。1984年8月任中共總後勤部軍械部部長，負責中共軍隊軍事裝備的採購和生產。1988年9月被授予少將軍銜。

「六四事件」與臺海間諜第一案

1989年6月4日，北京發生了舉世震驚的「六四事件」，中共軍隊血腥鎮壓了和平示威的學生和市民。

在「六四」事件期間，劉連昆在言談中表現了對學生的同情和對當局鎮壓的不滿，結果受到上級警告。後來他還發現自己的電話被竊聽。

在戒嚴期間，中共38軍軍長徐勤先少將因為反對鎮壓學生而臨陣抗命遭到拘禁後，曾經託人給劉連昆捎信，請他聲援。但是面對當局的強大壓力，劉連昆並沒有採取任何援助措施。對此，他心中一直感到愧疚。「六四」事件這根導火索已經在劉連昆心中點燃了對當局的不滿之火。

臺海間諜案的關鍵人物

不過，使劉連昆成為臺灣間諜的關鍵人物是另外一位中共高級軍官邵正宗。

邵正宗於1943年生於中國遼寧省瀋陽市，1986年開始擔任中共總後勤部軍械部軍械工廠管理局局長，大校軍銜。

據了解，「六四」事件的發生也讓邵正宗心灰意冷，萌生了離開中國大陸的想法，於是他找到在中國大陸的臺商張志鵬。

張志鵬生於1921年，原籍中國吉林省。1949年隨中華民國政府撤退到臺灣，後移居香港開辦公司。中國大陸改革開放後，在上海投資成立南山實業，在珠海、石家莊等地開工廠，包括與中共軍方合資開辦工廠。

張志鵬在香港經商期間曾經暗中協助臺灣情報人員在香港的工作。據張志鵬說，臺灣國防部軍事情報局局長殷宗文得知他與中共軍方有關係，就請他繼續幫忙，「為黨國多做點事」。

因此，在中共軍隊大校邵正宗請張志鵬幫忙移居海外的時候，張志鵬想到了臺灣軍情局。

無獨有偶，臺灣軍情局此時恰好也認為，「六四」事件提供了加強對中國大陸情報工作的新契機。1989年11月上任的臺灣軍情局局長殷宗文提出了「進入大陸、建立據點」的戰略指導思想。邵正宗的情況可謂與臺灣軍情局當時的需求一拍即合。

整個案子的負責人，是臺灣國防部情報局的龐大為，他曾用化名包括了王寶元、王樹元、龐家均等。1948年10月生於中國北京的龐大為，1949年隨家人遷到臺灣。1966年進入中華民國國防部情報局第15期幹部訓練班，開始長達30餘年的情報生涯。

前臺灣情報軍官、臺灣禁書《情報札記》作者龐大為。（新紀元合成圖）

「少康一號」——邵正宗

1990年初，邵正宗大校得知自己要在2月24日到3月20日期間率團訪問歐洲與美國。他打算利用這次出訪的機會，在回程經過香港時「脫隊投奔自由」。張志鵬馬上把這一情況報告給臺灣軍情局。

臺灣軍情局得知這個信息後，非常重視。

然而，臺灣軍情局此時並不希望邵正宗離開中國大陸。軍情局在1990年3月20日上呈給局長殷宗文的機密文件中說，考慮到邵正宗「潛伏敵體」的可利用價值，認為「尚不宜將邵員接臺定居，更不能公開接受其投奔自由，惟鑒於其職務之重要性，有助於我對匪戰略情報、科技情報，以及預警情報之彙集，且邵員已允諾爾後協助我策反其所識匪軍中上層幹部，及其在匪各兵工廠安置之親信高級工程師，故經初步研商，由本局派員祕密赴港與邵員晤聯。」

據龐大為說，他們就請了翁衍慶去說服他先回去。

被派往香港的翁衍慶上校是臺灣軍情局的得力幹將，後來升任中將副局長。在香港，翁衍慶成功地說服了邵正宗繼續留在中國大陸，並給他布置了「收集預警情報、共軍武器發展、重要戰略情報與文件以及伺機策聯匪軍高幹等任務」。

翁衍慶還拿到了邵正宗攜帶的12件情報。這是中共軍隊大校邵正宗為臺灣軍情局從事間諜工作的開始，化名宗正邵。雙方約定，臺灣軍情局日後會幫助邵正宗離開中國大陸。

中共高級軍官邵正宗。（維基百科）

龐大為說，邵正宗有自己的規劃，他希望退休以後到海外定居，他們也支持他這個想法。

臺灣軍情局把翁衍慶與邵正宗的這次會晤和談話進行了祕密錄音。

1990年3月24日，邵正宗從香港返回中國大陸。此後，他陸續向臺灣提供了有關中共各大軍區人員調動、軍隊高級將領內部講話、軍事演習以及軍隊布署等重要情報。

由於工作表現突出，邵正宗曾經在1992年受到臺灣國防部的特別嘉獎，成為臺灣軍隊的「莒光楷模」。

根據約定，臺灣軍情局比照國軍上校級別，每月發給邵正宗2500美元的津貼，並且根據提供情報的價值頒發相應的獎金。

1992年元月，邵正宗年齡屆滿後從中共軍隊退役。他要求臺灣軍情局安排他離開中國大陸，到第三國定居。但是臺灣軍情局提出一個條件，就是邵正宗要發展一個高階層的接班人。

「少康二號」——劉連昆

1992年9月，邵正宗告知臺灣軍情局，他願意發展他以前的上級、中共總後勤部軍械部部長劉連昆少將。

10月底，臺灣軍情局將這一情況呈報給臺灣軍隊參謀總長劉和謙。這項行動被命名為「少康專案」。邵正宗的代號是「少康一號」；劉連昆的代號將叫做「少康二號」。

軍情局同時決定，軍情局第六處副處長龐大為前往中國大陸與劉連昆會面。為了顯示對劉連昆的尊重，臺灣軍情局還特別為龐大為報請少將身分。

龐大為說，去跟劉連昆談合作的事宜，就是爭取他，希望能夠得到他的合作，而事前也不敢說一定成功。因為他們去談判，一個最基本的是對等的關係，他們要尊重對方。局長就說，既然這樣子的話，你就以少將的名義跟他對等，去談判。所以張志鵬介紹的時候，就說龐大為是臺灣派來的少將，負責跟劉連昆聯繫的。

臺灣升少將都要李登輝批定的，按照任官的程式，都是總統批定的。龐大為雖然不是真的少將，但也是李登輝批的。

龐大為與劉連昆的第一次會晤

1992年11月23日，龐大為以臺商身分從臺北搭機抵達香港，隨即與「少康專案」交通員、在香港設有公司的張志鵬取得聯繫，商討進入大陸的行程。

11月25日，龐大為、張志鵬和臺灣軍情局另一位交通員文玲搭乘南方航空公司302號班機抵達廣州，入住白天鵝賓館。龐大為使用的證件是中國大陸的臺胞證。

1992年11月25日，龐大為、張志鵬和臺灣軍情局另一位交通員文玲搭乘南方航空公司302號班機抵達廣州，入住白天鵝賓館。（Getty Images）

龐大為說，他很少用他的真名。直到今天，他太太都不叫他的真名。幾十年來，他從來沒用過真名，用的是王樹元的化名。

同日，邵正宗也從南京抵達廣州，住在廣州火車站旁邊的九龍飯店。

當天中午，龐大為、張志鵬、文玲與邵正宗等人會面。這是龐大為與邵正宗唯一的一次見面。他們幾個人在玉堂春餐廳用餐，並且在白天鵝賓館面向珠江的露天茶座等地談話。

當天晚上，他們在南海漁村吃飯之後，邵正宗到花園酒店，通過公用電話與劉連昆聯繫，告訴他臺灣軍情局的人已經抵達廣州。
由於乘坐飛機需要向上級請假，劉連昆決定不坐飛機，而是從北京搭乘火車前往廣州。

11月27日凌晨5點，劉連昆到達廣州，邵正宗在火車站接上他，前往東方賓館入住，並且與張志鵬和文玲見面。

與此同時，龐大為則前往廣州新華書店和越秀公園對面的蘭園，確認他沒有被跟蹤。

上午10點，雙方根據事先約定來到廣州越秀公園。劉連昆等人在前，龐大為在後，沿著林間小道、石階爬到山上。龐大為與劉連昆正式會晤。

劉連昆對龐大為冒險進入中國大陸感到滿意。

龐大為說，劉連昆那時講，你來大陸，跟他南下會面，所冒的危險是相等的。所以他覺得大家可以平起平坐談問題，因為都冒險了。

劉連昆告訴龐大為，他在採購軍需用品過程中得罪了中共元老彭真的家屬，因而受到打壓。本來已經考慮將他提升成中將，結果也被擱置。高層的各種鬥爭和種種黑幕使他非常失望。他還把自己的軍官證拿給龐大為看。

龐大為向劉連昆談了工作重點、方向以及聯絡方式。

據龐大為說，他們希望知道最重要的是預警情報。預警啊，就是說有什麼軍事行動的時候，他們要提前知道，做好準備。

劉連昆在談話中提到當時的中共中央軍委副主席劉華清，前中共中央軍委副祕書長洪學智和前中共總後勤部部長趙南起等中共高級軍事將領的近況。

最重要的是，劉連昆向臺灣提供了15件重要情報，其中12件是中共中央軍委內部機密文件。

龐大為代表臺灣軍情局送給劉連昆兩瓶洋酒和兩萬美元作為見面禮。同時，龐大為告訴劉連昆，臺灣軍情局將比照國軍少將的待遇，每月發給劉連昆3500美元的薪水，工作獎金另發。

退休以後，臺灣軍情局將照顧劉連昆的生活。自此，劉連昆成為第一位在臺海兩岸同時擁有少將待遇的軍人，也成為臺灣軍情局在中國大陸最高級別的內線，化名「高至明」。

雙方在越秀公園談了大約兩個小時後，於中午12點分頭前往東方軒飯店，在那裡吃午餐。下午2點15分，龐大為和劉連昆、邵正宗告別，回到白天鵝賓館取行李退房，然後到廣州火車站搭乘廣九線直通車離境。

邵正宗試圖離開中國大陸未果

龐大為這次的廣州之行除了策反劉連昆以外還有一個任務，就是與邵正宗商討有關他離開中國大陸的事宜。

龐大為在與劉連昆見面之前，已經同邵正宗討論了他離開中國大陸的問題。龐大為向邵正宗出示了臺灣軍情局為他辦好的假證件。

龐大為說，大陸的軍人沒有身分證，都是軍官證。身分證收回去了，他也不能辦護照。

然而由於臺灣軍情局給邵正宗偽造的證件上的中國海關戳章不合格，因此龐大為建議邵正宗從福建坐臺灣漁船偷渡到臺灣。

龐大為曾建議邵正宗從福建坐臺灣漁船偷渡到臺灣。圖為一艘行駛在福建廈門的漁船。（Getty Images）

龐大為說，他自己偷渡到大陸去接邵正宗，然後兩人再一起出來。邵正宗對這個意見一時沒有接受。龐大為說邵正宗不接受的原因，第一可能是他的水性不太熟悉；第二他出來還帶著朋友，女性朋友叫沈麗昌，應該是情人關係，因為他希望把她一起帶出來，所以這個就增加了困難度。

沈麗昌也叫沈麗、沈小麗，是一家軍隊醫院的醫務人員。據說，邵正宗有一次在珠海市出差時因為去醫院看病而結識了沈麗昌。龐大為十分肯定，沈麗昌從來沒有為臺灣軍情局工作，劉連昆也從來不知道沈麗昌的存在。

邵正宗拒絕偷渡出境的建議後，希望臺灣軍情局做出其他的安排，讓他和沈麗昌離開中國大陸。1993年2月4日，他還給龐大為發過傳真，懇求臺灣軍情局盡快想出辦法。

邵正宗退出情報工作

後來臺灣軍情局認為沒有更妥善的辦法協助邵正宗和沈麗昌離開中國大陸，邵正宗也因此停止為臺灣軍情局工作。

據龐大為說，那時候邵正宗很灰心，因為臺灣軍情局答應他的事沒做到，他就不想做了。對此，張志鵬建議，他們給他一點資本，讓他去做生意好了。

據龐大為在《情報札記》中透露，當時龐大為建議臺灣軍情局出資20萬美元，在深圳或珠海設立公司，交由邵、沈二人經營，以緩和情勢，兼顧工作發展。

但是當時的臺灣軍情局副局長楊學晏認為不妥，因此決定發給邵正宗7萬美元的遣散費，並給了沈麗昌一筆補償金。

據龐大為說，是10萬美元。張志鵬說，其中3萬給了沈麗昌。有沒有，他們不知道。

沈麗昌於1997年前後以兒子在西班牙讀書為名，移居西班牙。

對於邵正宗準備離開中國大陸，以及他後來退出臺灣軍情局的工作，劉連昆並不知情。

龐大為說，這個事情並沒有讓劉連昆知道。因為知道了以後就好像會對劉連昆產生影響。

因為劉連昆當初沒有想到，你要他參與這個工作，結果你自己走了，到底是怎麼回事？他們會很奇怪。所以這些關係都是很微妙的。

劉連昆提供的情報

從1992年開始，劉連昆向臺灣提供了大量機密情報，包括中共軍隊採購軍備的情況、對臺「六大戰法」、以及中共接收香港的計畫等。

1992年11月，劉連昆報告，中共首次從俄羅斯購買40架蘇-27型戰機以及5套C-300防空導彈。

1992年11月，劉連昆報告，中共首次從俄羅斯購買40架蘇-27型戰機。（Getty Images）

1993年1月，劉連昆報告，中共以7億美元購買14架蘇-30型戰機。

據龐大為說，有一次他跟劉連昆談一個問題，就是對臺工作的問題。中共對臺工作，他們想知道江澤民的想法究竟如何。劉連昆說，你去看江澤民對外交人員、外事人員的講話，你去看那個文件，就可以了解。那個文件是絕對機密的。

1993年1月13日，中共領導人江澤民在中共中央軍委擴大會議上提到新時期中共軍隊的戰略方針，但是有關戰略方針的內容在文件中被刪略，因此臺灣軍情局指示劉連昆收集這個戰略方針的內容。

1993年3月5日，劉連昆以手抄件的形式報告了有關內容，即中共的戰略布署重點已經調整到東南沿海、中印邊境以及南中國海。

臺灣軍情局認為這一情報具有重大戰略意義，特別在5月6日將這一情報作為重大情報通過臺灣參謀總長劉和謙報告給當時的臺灣總統李登輝。

龐大為認為，這是劉連昆提供的最有價值的戰略情報。龐大為說，事實證明，中印問題到現在還不能解決，還在東南沿海，為了南沙群島也還在爭執。所以這個情報的這個時效性能拉到十年以上的，是好情報。

間諜的報酬

金錢是表彰間諜的常用手段，各國間諜機構莫不如此。

據龐大為說，獎金的發放一般是按照文件發布的時間、長短，發布單位的層級，還有發布時間的內容，重要性，比方說，絕密、機密、祕密，有機密性的文件是一定有獎金的。那發放，如果當月發放，你就能拿到，那這個獎金額度也比較高。

劉連昆提供情報所獲得的獎金，每次少則40萬臺幣，多則百萬臺幣以上。發給劉連昆的情報獎金主要是由少康專案的交通員張志鵬轉交的。

據龐大為說，劉連昆的獎金一般都折的美金，請張志鵬轉交給他。而他們會告訴他有多少錢。

據估計，臺灣給劉連昆發放的工資和獎金總共達到4、5000萬臺幣，其中獎金為2500萬臺幣，相當於85萬美元。劉連昆曾經常常把機密文件帶回家，在夜裡進行拍照。

一次，他妻子發覺了他的行動，非常驚恐，以自殺相威脅，要劉連昆不要害了自己和家人。臺灣軍情局得知此事之後，曾經給劉連昆10萬美元，在北京購置了一處房產，作為工作場所。

據龐大為估計，張志鵬也獲得了1000多萬臺幣的獎金。另外，像劉連昆和邵正宗一樣，張志鵬每個月也從臺灣軍情局領取薪水。

臺軍情局副處長大陸歷險

1994年12月，臺灣軍情局為了加強與劉連昆的聯繫，並且通過劉連昆進一步滲透中共軍方高層，擴大情報網絡，派遣龐大為再次前往中國大陸，祕密會晤劉連昆。

12月4日，龐大為到達香港和張志鵬碰面，研究進入大陸的細節，包括和劉連昆會面的時間、地點、方式、安全符號、聯絡辦法等。

當天下午，龐大為還與在香港的臺灣軍情局特工李志豪見面，請他於5天後在珠海拱北海關接應，協助將龐大為即將在中國大陸拿到的機密文件從澳門攜帶出境。

12月5日，龐大為以看病和投資為名，從香港坐火車抵達廣州。到華廈大飯店登記入住以後，下午前往廣州軍區總醫院看病。

1994年12月5日，龐大為以看病和投資為名，從香港坐火車抵達廣州。（AFP）

此時，龐大為早已知道自己患有血癌。果然，檢查結果證實白血球數量異常。醫院要求龐大為立即住院治療。龐大為則表示第二天再來辦理住院手續，隨後離開醫院。

下午5點，龐大為準備出門，與張志鵬按照事先約定的時間見面。但是在飯店大堂裡，龐大為發現了異常情況。

據龐大為說，他一進去以後就看到有一個人，是一個人單獨站在那兒。這個人好像無所事事，穿紅上衣，牛仔褲，身高1.78米。他就覺得這個人很奇怪啊。龐大為就故意走動，希望從另外一個角度來判斷他，他一走動以後，那個人也走動。

龐大為懷疑自己被跟蹤，於是他要驗證自己的懷疑。

龐大為走動一下以後，快到出口的時候，他就停下來，因為一般跟蹤有原則，在拐彎、出口這些地方啊，跟蹤的人必須要跟上，因為就怕這個環節沒有跟上的話會脫掉。但是他在那個環節就故意停下來，看那個人會不會跟上來，結果那個人就跟上來了。現在開始變成是龐大為注意那個人，而不是那個人注意他了。

這個人的行動加深了龐大為的懷疑，於是龐大為進一步注意這個人。

據龐大為說，他出去以後在等計程車的時候發現，那人跑去跟一個女的說話，龐大為判定是那人叫女的回去報告。

龐大為一面等車一面看那人坐什麼車，結果那人走到對面，找了一個騎摩托車的人，在那邊發動摩托車待命。等到龐大為上了計程車，就開始跟蹤他。

在過橋的時候，堵車的時候，龐大為就回頭看，看到那兩個人跟上來，但是跟上來前面有路他又不走，而是停在龐大為兩個車位後面。這就是「此地無銀」！龐大為就不敢直接到約好的地方見面了。

本來約白天鵝見面，可龐大為就跑到東方賓館去了，進去後找了一個不容易看到的角落坐下來，隔了三分鐘不到，那兩個人就跑進來了。但是他們不知道龐大為坐在角落，哎呀跑過去，然後兩個又分開，又各走各的，然後又跑回來會合。龐大為就站起來走出來，他們一看龐大為走出來以後，知道他沒走掉，又放心了。

這時，龐大為從賓館裡面出來後就開始著急了。

龐大為說，他等了十幾分鐘沒有計程車，好不容易來了一輛，他一想，一看約會的時間已經過了45分鐘了，如果他今天沒有辦法跟他們聯絡上，明天可能他們會加大圍捕的力度，所以今天非把這事辦完不可。這樣，龐大為只好叫司機開去白天鵝。

此時，在白天鵝賓館等候多時的劉連昆和張志鵬並不知道龐大為已經被跟蹤。

據龐大為說，計程車一到賓館，他們摩托車也跟到了賓館，他們第一件事是封鎖另外一個出口，旁邊有一個門。龐大為從正門進來，他們兩個人分開，一個去封鎖這個門，一個在這個門等。這等於給了龐大為機會，就這樣他進去了。一進去就看到張志鵬伸個脖子在那兒等著，龐大為一看到他，就走近他，但不跟他打招呼，只告訴他不要講話，因為他被跟蹤了，大家到廁所講。

龐大為只有5分鐘時間，張志鵬說劉先生在上面，要不然先見見他。龐大為想這樣也好，因為自己帶著東西，就上去交給他，就跟他5分鐘交涉。

龐大為與劉連昆的第二次會晤

龐大為利用這5分鐘的機會進入了劉連昆的旅館房間，把臺灣軍情局給劉連昆的慰問金和慰問品交給他。龐大為告訴劉連昆，他得了血癌，今天可能是最後一次見面。

龐大為說，他一講完，劉連昆的眼淚就掉下來了。龐大為就給他敬了一個軍禮，後來他們就分開了。否則的話，如果他不是生這個病，他有更突破的思想。原來龐大為的規劃，甚至他到北京去開個公司，居間聯絡。

龐大為本來是想到北京的，如果那一次不是被中共發現的話，他可能到北京了。劉連昆說他本來想找龐大為去北京，然後介紹一個升了上將的人給他認識。後來這個人也被審查，審查了一年，因為他是劉連昆的上司。審查一年以後出來還升官，沒有事。

據信，劉連昆所說的這個中共軍隊高級將領就是擔任過中共總裝備部部長、國防部長和中央軍委副主席的曹剛川上將。

遭到跟蹤使龐大為和劉連昆一起去北京會見更高級別軍事將領的計畫未能實現，而且龐大為不得不臨時改變計畫，提前一天於12月6日清晨離開飯店，搭乘廣九鐵路的直通車返回香港，而不是按原計畫從澳門出關。他原來準備自己攜帶出境的劉連昆提供的情報也交給張志鵬帶出。

不過，就在第二天，龐大為又派張志鵬返回廣州去找劉連昆，原因是當時劉連昆對李登輝的所謂「臺獨」行動感到不滿，懷疑自己充當臺灣間諜是幫助「臺獨」分裂國家，可能是個錯誤，還因此表示要退出情報工作。

當時已經升任為臺灣安全局局長的殷宗文也曾經特別為此請張志鵬轉告劉連昆，臺灣軍方和情報單位是反對臺獨的。

由於主張臺灣獨立的民進黨人陳水扁在1994年12月3日的臺北市長選舉中高票當選，龐大為還特別請張志鵬向劉連昆解釋臺灣當時的省、市長選舉，並表示「雖然民進黨獲勝，但不能只看到負面，應了解這是民主政治發展之必然過程」，希望劉連昆「務必堅定信心和決心，為國家前途開創光明遠景」。

1994年12月3日，陳水扁當選臺北市長。（Getty Images）

雙重間諜的結局

正是由於龐大為這次的行動被跟蹤，他懷疑在香港的臺灣軍情局特工李志豪是為中國大陸工作的雙重間諜。

龐大為說，他當時就知道，因為只有一個人知道他住在那個酒店，這個人就是李志豪。

天下事情啊，往往是「成敗皆一人」！龐大為把這件事情攪和了，這是成。但是敗，也暴露了李志豪的身分，相對的。

李志豪是來自大陸的香港人，被臺灣吸收為特工。但是他的真實身分是中共國安部門的特工。

據龐大為說，他們不知道他幫中共方面工作。但是有很多證據顯示他是有問題的，只是他們一直在懷著一個問號。

在識破李志豪的雙重間諜身分後，臺灣軍情局用計把他誘騙到臺灣。李志豪被判處無期徒刑，至今仍然在臺灣監獄裡服刑。

李志豪的雙重間諜身分曝光後，被判處無期徒刑，至今仍然在臺灣監獄裡服刑。（Getty Images）

儘管由於李志豪提供的情報使龐大為的第二次中國大陸之行沒有完成預期的任務，但是他並不知道龐大為在大陸會面的對象，因此劉連昆得以在後來的幾年裡繼續向臺灣提供情報。

劉連昆提供的最重要情報

1996年，中共認為臺灣總統直選是「臺獨」行為，因而舉行大規模軍事演習，阻嚇臺灣。臺灣海峽發生繼1954年「九三炮戰」和1958年金門「八二三炮戰」以來的第三次「臺海危機」。

1996年3月23日，臺灣舉行歷史性的首次總統直接選舉，由李登輝、連戰當選第一屆的民選總統、副總統。（AFP）

劉連昆在演習開始前3個月將演習計畫提供給臺灣。這份計畫顯示，整個演習的預算為40多億人民幣，一旦1996年3月臺灣總統大選出現「最壞的結果」，演習隨時可以轉變成真正的軍事行動。

據龐大為說，這一次的演習是準戰爭行為，所有部隊全部在福建沿海布署好，那時候他們知道還有準備的英雄巾，因為美軍是用屍袋，裝屍體的塑膠袋。大陸中共軍隊是用白布，那準備了很多白布，萬一受傷了或者陣亡了，用白布把他包起來。

龐大為在《情報札記》和《情報作戰話題》這兩本書中說，劉連昆不僅預先報告了這次演習的主要項目，而且說明，這次演習的底線是「實彈射擊、越過海峽中線、動用潛艇、攻占外島」。

據龐大為說，李登輝當時暗中派臺灣國安會祕書長丁懋時兩次赴美求救。美國在證實臺灣情報的準確性之後，派出兩個航空母艦戰鬥群到臺灣海峽，向中共施加壓力。

前美軍太平洋戰區總司令普里赫在接受美國之音採訪時表示，他在1996年決定把派駐在菲律賓的「獨立號」航空母艦戰鬥群調派到臺灣東部，對北京進行威懾。

當時的美國國防部長佩里覺得這樣還不足以傳達美國的信息，因此決定從波斯灣抽調「尼米茲號」航空母艦戰鬥群前往臺灣海峽地區。這是美國首次在該地區同時布署兩個航空母艦戰鬥群。

1996年美國調派「尼米茲號」航空母艦戰鬥群前往臺灣海峽地區。（AFP）

交通員張志鵬退出

據龐大為說，根據臺灣軍情局掌握的情況，由於美國的介入，北京不得不修正原有的計畫，下達了演習的「三不原則」，即導彈不飛越臺灣本島、戰機和軍艦不過海峽中線、不攻占外島。劉連昆提供的最機密、也是最重要的情報就是中共發射的導彈是「空包彈」。這個情報使臺灣當局掌握了中共的底線。臺灣總統李登輝為了安撫民眾，公開說出了這個祕密。這也是導致交通員張志鵬退出工作的原因之一。

李登輝講出啞彈以後，張志鵬就很氣。張志鵬說，這個事情知道的人不多，把他曝光了，就有危險問題，所以他提出來不做了，這是第一；第二，就是他們跟劉連昆的聯絡裡面啊，劉連昆有暗示他的錢有被吃掉的情況。那等於說是這種事情知道以後，他們就想把他換掉。所以他提出來不做了，他們就順水推舟，好，你不做了，就到此，就不做下去了。

臺灣軍情局當時願意讓張志鵬退出的主要原因是認為張志鵬個人操守有問題，已經直接影響到劉連昆的情緒和工作。另外還有一個原因，就是張志鵬當時已經70多歲，超過了情報人員任用的年限，而且身體狀況不佳。因此出於安全考慮，也不宜繼續從事情報工作。

1997年張志鵬退出臺灣軍情局工作時，軍情局告訴他，劉連昆也一起退出了工作。但是事實上，劉連昆並沒有退出，只是軍情局瞞著張志鵬，另找臺商楊銘中擔任交通員。

劉連昆曾想讓兒子移民國外

此時，龐大為已經調到加拿大工作，不再負責執行「少康專案」。不過，由於劉連昆與龐大為建立了良好的個人關係，而且曾經對他說「你是我的知交」，因此在龐大為派駐加拿大期間，劉連昆與他仍然有聯繫。當時劉連昆希望他的兒子移民加拿大，龐大為答應幫助申請。

1999年2月5日，即中國傳統新年前夕，劉連昆還化名「明董」給化名為「王總」的龐大為寫信，打聽他兒子移民加拿大的事情。

據龐大為說，他幫他申請。一問，軍人不行，還在國防大學受過訓。

間諜案告破

1999年3月29日，劉連昆在北京被逮捕。

1999年4月9日，仍然不知情的臺灣軍情局交通員楊銘中從上海給劉連昆打電話，因而在3天之後被逮捕。

不久之後，逃亡中的邵正宗被逮捕。至此，劉連昆、邵正宗間諜案告破。

沈麗昌在西班牙接到中國國內一個好友的電話，得知劉連昆被逮捕的消息，她即刻通知了人在香港的張志鵬。

據龐大為說，出了事，他們也沒通知張志鵬，張志鵬差一點被抓。

中共國安部門為了抓捕張志鵬，曾經以他在石家莊投資的手提箱公司開股東會分發20萬美元紅利為名向他發出通知，試圖引誘他到大陸。張志鵬謹慎行事，讓他的女祕書姚嘉珍代理他出席。結果姚嘉珍被逮捕，並以間諜罪被判處無期徒刑。

張志鵬因此被迫返回臺灣，並且於2000年12月狀告前臺灣總統李登輝洩密，導致敵後人員遇難，要求臺灣當局賠償他一億臺幣的損失，原因是劉連昆身分暴露導致他在大陸的所有投資以及在香港購置的住宅都付諸東流。

1949年中共建政以後，劉連昆是第一個充當敵方間諜的中共軍隊將軍。前臺灣軍情局局長、國安局局長丁渝洲曾經把劉連昆和邵正宗為主角的「少康專案」稱為臺灣軍情局的「鎮山之寶」。他們被暴露，給臺灣情報工作造成了巨大損失。

劉連昆身分暴露之謎

對於外界來說，他們是如何暴露的，迄今仍然是個謎。

有人認為，李登輝1996年公開宣稱中共軍事演習中發射的導彈是「空包彈」，導致中共反間諜機構將偵查範圍鎖定到能夠接觸這個機密的人員，最終造成劉連昆的暴露。

龐大為在《情報作戰紀實》一書中探究劉連昆事件時認為，李登輝及其下屬蘇志誠等人是劉連昆事件洩密的公開源頭，而其祕密源頭卻是潛伏在臺灣軍情局的中共間諜殷偉俊。

殷偉俊是香港人，通過原臺灣國防部特別情報室駐香港的機構進入臺灣軍情局，接觸到機密情報，包括劉連昆提供的中共中央軍委文件及各大總部通訊文件，使中共掌握了偵查線索和方向。

劉連昆被大陸查獲的第三個原因可能是劉連昆、張志鵬以及後來接替他的楊銘中之間的手機聯絡因為偶然的機會被上海國安部門監聽到。

臺海間諜第一案結局

劉連昆、邵正宗間諜案被破獲後，據說有100多名中共軍隊軍官受到審查，30餘人被判刑入獄，其中劉連昆的兒子被判刑15年。

中共曾經要抓捕已經移居西班牙的沈麗昌，並且吊銷了她的護照。在臺灣軍情局的協助下，沈麗昌獲得臺灣頒發的中華民國護照。

張志鵬已經92歲，目前住在臺灣桃園。在策反劉連昆成功之後，臺灣軍情局曾經發給他15萬美元，作為他日後退出大陸投資的補償金。

劉連昆間諜案事發之後，臺灣軍情局雖然沒有同意他提出的賠償一億臺幣的要求，但仍然給了他300萬臺幣，大約為10萬美元，補償他為軍情局工作而導致在大陸投資的損失。

臺灣軍情局還負責照顧他的晚年，包括每個月發給他5萬臺幣的生活費和1萬臺幣津貼，總共約合2000美元。

主管劉連昆、邵正宗工作的臺灣軍情局副處長龐大為於2000年7月退伍之後，撰寫了《芝山演義》、《芝山風雲》和《芝山春秋》系列叢書以及《情報作戰紀實》、《情報作戰話題》和《情報作戰參考》等情報作戰書籍。

儘管這些書並沒有公開出版，但是臺灣高等法院2008年仍然以洩露防務機密罪判處龐大為18個月有期徒刑，緩期執行。

在緩刑期間的2010年，即劉連昆被處決的10周年，龐大為在香港出版《情報札記》一書，以紀念這位被他視為知交的戰友，他因此再次受到起訴。

2012年6月，臺灣高等法院認定他違反國家情報工作法、國際機密保護法和刑法洩密罪，判處他3年6個月有期徒刑。

2013年9月9日，這位身患血癌、曾經先後三次獲得臺灣「國軍楷模」嘉獎的前臺灣軍情局上校軍官進入監獄服刑。

劉連昆少將和邵正宗大校，經中共軍事法庭祕密審判，被判處死刑，於1999年8月被處決。

據龐大為了解，劉連昆的妻子由於不滿劉連昆為臺灣當間諜，害死自己，連累兒子，因此拒絕認領劉連昆的屍體。

2002年8月，臺灣軍情局在為蔣介石時期國民政府情報機構創辦人戴笠設立的總部內設立的戴笠紀念館的忠烈祠安放了劉連昆和邵正宗的牌位，紀念這兩位為臺灣情報事業做出重要貢獻的中國大陸將領。

劉連昆間諜案涉案人員多達近200人，是中共1949年建政以後最大的間諜案。

2011年7月，臺灣爆發「國軍半世紀來最高級別的少將共諜案」。

2011年7月，臺灣爆發「國軍半世紀來最高級別的少將共諜案」。兩岸諜戰仍在繼續。（AFP）

臺灣陸軍通信電子信息處長羅賢哲少將由於充當中共大陸間諜，被判處無期徒刑。

兩岸諜戰仍在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