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題新聞 / 第714期 20240101

柯文哲聰明莫被聰明誤

by 韋拓

台灣民眾黨總統候選人柯文哲2023年11月23日在藍白政黨協商記者會上，計時器倒數總統登記截止時間。（Annabelle Chih / Getty Images）

作為醫生，柯文哲遵循自己網站登出的核心理念：心存善念，盡力而為。對的事情做，不對的事情不要做。而作為政客，他也可以遵循嗎？大時代下每一位台灣政客都不得不面對中共的利誘統戰。但親共必失民心。能否當選總統不重要，「做對的事情」，遠離中共很重要。

文•韋拓

第一次看到柯文哲當上台北市長後，大剌剌穿著T恤、運動鞋在公眾場合見客、演講、走來走去，覺得超級好笑。然後暗自吐槽：市長大人是這麼接地氣的嗎？就算不要官架子，也要有個場地觀和典雅人設嘛！不過後來見他有所改觀。

還有，為什麼人們叫他「柯P」呢？台大謝豐舟教授解釋：「柯P剛參選時，許多人好奇地問我P代表什麼？P是代表Professor，教授的意思。」謝教授說，三四十年前，台大醫院裡的教授不多，一旦升上，可就威風八面。

我這才得知，柯市長原來是醫生出身。按當下流行語分類，他是「政治素人」。那麼他有怎樣的過去，為什麼選擇棄醫從政，理念又是什麼呢？這引起了我這個潤出大陸的媒體人的興趣。因為，在大陸淪陷區，別說沒有競選市長和總統一說，一個醫生想保住飯碗，都必須按照共黨的套路，服從極權政治的安排和洗腦。

有人研究認為，柯P說話有五特色：有話直說，不假修飾，庶民氣息的親和力，機智幽默的應答對策，迴避爭議性言論；當了市長後，又加了一種特色：我行我素。

對兩岸敏感類話題，他多以迂迴來避免明確表達自己的立場，由此被認為他正從「政治素人」轉向「政治人物」。

台灣「葉克膜之父」

柯文哲1959年8月6日生於台灣新竹，為家中長子。

柯文哲是典型的學霸，1977年以第一名的成績畢業於新竹中學，但他沒考上屬意的台大醫學院，回家哭了半個月，隔年重考才如願以償。

柯文哲畢業後以全台灣第一名的成績通過醫師國考，取得執業醫師資格。他幾年內就以本科學歷成為台大醫院史上最年輕的外科主任，兼任創傷醫學部主任和重症加護病房主任。

初入職時，受導師——著名外科醫師、「心臟救星」朱樹勳影響，柯文哲做了「急診」與「重症加護」一線醫師。1986年他去國軍陸軍服兵役，在第二六九師任少尉軍醫預官，1988年退伍回了台大醫院。

工作11年後的1993年，柯文哲赴美國明尼蘇達大學醫學院外科進修了一年「人工肝臟」。次年返回台大醫院，2002年取得台大醫學院臨床醫學博士學位。他建立起台大器官移植小組，並以心臟移植為目標。其所負責的創傷急救團隊使用葉克膜（ECMO，體外心肺循環系統），將病患存活率從19%提高到51%。

柯文哲常年專注於研究外科重症醫學、葉克膜以及人工器官技術，是將葉克膜技術引進台灣第一人、台灣器官標準移植程式制定者，被稱為台灣「葉克膜之父」。

台大醫院的器官移植和葉克膜團隊在柯帶領下，一直處於國際尖端水準，曾創造維持溺水病患117天生命並最終使其康復的世界紀錄。知名案例至少有兩樁。迅速出診救治遭槍擊的前國民黨主席連戰之子連勝文；以葉克膜之技神奇救活了嚴重車禍、生命垂危的台中市長胡志強之妻邵曉玲。之後柯文哲聲名鵲起。

柯P曾對學生誇耀說，「葉克膜這個東西現在全地球上要找五個最懂的人，我就是其中一個。」

不過，柯文哲2000年後18次去中共國參加醫學會議，並將葉克膜技術傳入大陸，為此引發爭議。

柯文哲被稱為台灣「葉克膜之父」，但他2000年後18次去中國參加醫學會議，並將葉克膜技術傳入大陸而引發爭議。圖為2020年2月28日武漢一名染疫患者接受葉克膜治療。（STR / AFP）

還有兩件事，搞得這個台大名醫很狼狽。

2011年8月24日，台灣發生首例愛滋病患器官移植案，5名器官受贈者當中，接受換心術的女子，在體內發現愛滋病毒抗體；換腎的病患，知道極可能感染愛滋後，情緒崩潰。主刀醫師雖不是柯文哲，但被認為負有督導責任，因此受到台大醫院及衛生局懲處。2012年，監察院認為器官移植程式錯誤應由柯文哲負責。

2013年司法院公懲會針對器官移植疏失對他做出「降兩級改敘」處分。

另一件事是2013年5月，柯文哲捲入發票報帳風波。法務部調查局將柯文哲列為挪用國科會補助款弊案的犯罪嫌疑人，要求他提出研究專案的各項支出明細與支出單據。但最終未起訴柯文哲。

柯文哲後來說：「甲案報乙案，乙案報丙案的帳，我都有，但說我貪污，我不接受。」他還忿忿不平嗆聲：「難道真的要逼我參選台北市長嗎？」

他自悟，人活在世界上，禍福相依。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有時你以為這是人生最大的成就，卻沒想到可能變成最大的失敗；上帝關了你一扇門，常常也會打開另一扇門。

走出政治素人

柯文哲參選台北市長前，政治光譜自稱「深綠」。因此得到久攻不下台北選區的綠營力挺。

柯文哲曾支持民進黨蔡英文競選總統，組織競選後援會募款，也是小英之友會常任理事。但柯也曾批評蔡的台灣共識內容不夠清楚。

柯文哲更多次批評國民黨，表示與民進黨有共同的戰略目標，就是「台灣人要做台灣這片土地的主人」。

熟悉柯P的人都知道，他想打敗藍營，概因其出身於「228」受害家庭。

柯文哲想打敗藍營，概因其出身於「228」受害家庭。圖為2019年台北紀念「228事件」72周年活動。（Hsu Tsun-hsu / AFP）

1947年「228事件」爆發，據傳柯P祖父柯世元將一些教職工帶至家中庇護，後在國軍「清鄉」行動中被捕，拘禁近一個月返家，臥床三年後病逝。

柯文哲2014年接受台媒訪問時表示：生於日治時期的祖父柯世元在台灣光復時，過去的信仰全數崩潰。他說，祖父當時是新竹州督學，高階知識分子。他推測，祖父在228事件中一定有抱怨時局，才會被當局抓走、打到殘廢，三年後在家中抑鬱而終。

他父親參加228紀念會，每次都哭著回家，可見仇恨在某些人身上，確實無法忘記。但他表示，身為受害者第三代，應試著原諒敵人、淡化這些傷痛，無論加害者與受害者，雙方都要學著克制，不要再挑起仇恨。

不過受此事影響，柯文哲對國民黨深惡痛絕。他參選市長前甚至對記者說，「當年共產黨窩在窯洞，最後出擊打敗國民黨，我也要從這裡出發打敗國民黨。」

柯文哲把陳水扁任總統時頒發的「228回復名譽證書」與祖父遺物，常年掛在辦公室牆上作為緬懷，也曾不止一次宣稱自己的政治光譜是「墨綠」。

柯文哲在台北市長候選名單的民調居高不下，居綠營最高，但他又是無黨派人士，這讓民進黨陷入市長提名僵局。2014年11月29日開票，結果柯文哲以85萬3983票、57.16%的得票率當選，成為台北市改制直轄市後首任無黨籍市長。

被外界認為有「高效執行力」的柯文哲成為市長後，繼續像當醫生時蜜蜂般的「嗡嗡嗡工作」，每天早上7點半準時在台北市政府開會，手術刀般精準地處理市政，以高度執行力著稱。

他還有個「倉庫論」：「一間倉庫換了一隻貓，每天早上7點半都蹲在那裡，晚上10點還不走，老鼠都不敢動，到了年底，倉庫自然多了很多糧食。」

他每周五開會搜集分析輿情，分析到底議員或媒體罵我有沒有道理，了解被罵原因後，就要解決問題，而不是「解決新聞」。

然而政途也曲折。有媒體披露，隨著柯P的素人光環褪去，宣示打五大弊案卻被市議員王世堅痛批他和幾大財團密商；反覆無常的說法失信於人。三年間，他失去政黨盟友，逾20名局處長和幕僚請辭，眾叛親離。

柯的民調支持度也從初上任的八成多，三年後跌到四成。2018年，柯爭取市長連任，只贏國民黨對手丁守中3000多票，以41%得票率險勝。四年間柯P失票30多萬。

總統選戰疑雲

為獲得更廣泛支持，柯文哲和他的市長辦公室主任蔡壁如2019年共同創立台灣民眾黨（TaiwanPeople'sParty，縮寫TPP），沿襲了1927年日治時期的同名「台灣民眾黨」。因其官方標識Logo中的「眾」為白色，故普遍被稱為白營。柯文哲已連任兩屆黨主席。

蔡壁如表示，「將柯文哲送進總統府」是民眾黨成立的目的。

但內心傲驕慣了的柯文哲，在這次總統選戰中大出風頭也備受打擊。最受矚目的「藍白破局」，讓柯P的各家媒體民調下落。從11月30日的最高36.3%（民進黨為37.4%），滑倒12月7日的18.1%（民進黨為39%）。而11月24日參選登記截止前，民眾黨曾幾度超越民進黨。

原本柯P吸引了許多年輕選民、女性選民支持「白色力量」。民調已和藍營侯友宜拉開不小距離。

但一直要打敗國民黨的政治素人柯文哲，又一次被自己耍聰明耽誤了。

2023年5月，柯文哲宣布參選總統後表示，與國民黨在政策與理念上存在分歧，合作難度大。但2023年10月初柯文哲第二次訪問美國回台後卻傳出「藍白合」，令各界吃了一驚。

11月23日，也就是法定登記參選人之前的最後一天，柯文哲、侯友宜、朱立倫（國民黨主席）、郭台銘、馬英九（前總統）於台北君悅酒店舉行在野整合最後協商會議，全程透過直播公開。此舉旨在擊破綠營連任企圖。

11月23日，台灣總統候選人柯文哲、郭台銘，和馬英九（前總統）、侯友宜、朱立倫（國民黨主席）舉行在野整合最後協商會議，但最終破局，不歡而散。（中央社）

但會中各方爭論不休。

郭台銘不高興，因為原本僅邀請柯文哲和侯友宜參加，沒有馬英九或朱立倫什麼事。他提出應該專注於如何向前邁進，而非持續爭論民調誤差。柯文哲認為應該選出最強組合，而國民黨只想擴張自己的利益。

爭執導致各方不歡而散，未達成任何共識。有分析指，破局關鍵點是，柯P依自己的高民調，希望柯（總統）侯（副總統）配，而藍營則希望組合反過來。

第二天，柯文哲與立法委員吳欣盈登記參選，並在登記當日向大眾致歉，表示前一夜的會談是「一場鬧劇」。

外界分析，民眾黨選擇台灣五大財團之一的「新光集團」第三代長孫女吳欣盈，是希望藉她的國際性及性別背景，擴大女性及年輕族群選票。但柯吳二人卻在輿論追問吳欣盈美國籍問題時，支吾閃躲而備受詬病。民進黨蕭美琴同樣的美籍問題則早已公開取消，反而加分。

雖然台灣中央選舉委員會12月5日審定，2024年台灣總統選舉三組正副總統候選人不具有外國籍。意味著蕭美琴和吳欣盈均不受此前被捲入的雙重「國籍」爭議影響。但柯吳已背上耍弄選民和媒體的黑鍋。

聰明又被聰明誤。

陷共危機

複雜的總統選戰中，柯文哲必須面對台灣主流民意的最大詰問：反共還是親共。有人給民眾黨畫出「偏左」標籤，恐怕與柯文哲與大陸官方和醫界頻繁接觸有關。

2023年11月28日台媒稱，柯文哲爆料，有人開價2億美元要他（為侯友宜）當副手。巨資來源備受關注。

柯自爆開價過程中有余姓商人、季將軍及魏先生，外界譁然。對此，台北地檢署已接獲告發，正進行分案程式之中，將朝違反《總統、副總統選舉罷免法》方向，釐清掮客身分。

對此，國民黨副總統參選人趙少康說，「誰有這能力，你猜不到嗎？」疑似影射鴻海集團創辦人郭台銘。

資深媒體人季達分析，此事背後，大概率是中共作祟。眾所周知，此前郭台銘的大陸富士康已經被社會主義鐵拳打得傷痕累累，若為此花錢消災也是迫不得已。

季達認為，不管郭董還是柯文哲，大時代下每一位台灣政客都不得不面對中共的利誘，但親共必失民心，個人也不會有好結果。

中共企圖對柯文哲搞統戰，早在柯當市長時便已顯露。2018年8月16日，中共央視罕見以兩分半篇幅報導柯文哲2017年去上海參加「雙城論壇」談到「兩岸一家親」的話題。讓柯的兩岸立場備受質疑。

2016年8月23日，台北民眾高喊反共口號，抗議台北市長柯文哲接受中共上海市委員會常委兼統戰部部長沙海林出席「台北上海雙城論壇」。（Sam Yeh / AFP）

央視主播甚至稱柯文哲很有機會投入下屆「台灣地區領導人」選舉。外界由此看出共媒對柯文哲重視程度。對此，柯表示，自己不知道怎麼處理，但他只能跟大家保證，「我絕對沒有買央視的廣告」。

此前的2014年，柯文哲欲參加上海/台北雙城論壇，但因不承認九二共識，受到中共抵制。柯文哲當時認為「九二共識」提出已22年，很多時空背景都已改變，不如大家來談「一五共識」。柯後來稱「九二共識是下跪投降，我跟中國都是坐著交流」。

「一五共識」又稱「兩岸一家親」，是2013年由中共黨魁習近平提出的對台工作方針，是習「一中原則」「九二共識」，統一台灣「中國夢」的一部分。而柯P聲稱，他推的「兩岸一家親」是人民交往，不涉及政治。

2019年1月1日，台灣總統蔡英文發表元旦談話中稱，「如果連疫情防治都不能真心合作，哪來的兩岸一家親？」

柯文哲說錯話時，招牌動作是搔頭傻笑，他自稱患有阿斯伯格症。卸任市長時，他自稱「正直誠信」，但承認犯錯是因直白、衝動和傲慢的缺點。

人聰明而自大並不反常，最讓台灣人擔心的是他公開承認崇拜毛澤東。柯文哲並不諱言要學共產黨如何「以小博大」打敗國民黨。一次赴上海出席雙城論壇，他特意造訪了中共一大會址，了解共黨興起背景，被媒體捕捉到他站在少年毛澤東像前注視許久。

留美退休航太工程師曾傑克2023年5月17日發文〈柯文哲就是台灣的毛澤東〉稱，柯文哲智商很高，又很會唸書，晚上都在K《毛語錄》以及有關毛澤東的書籍。曾文說，2013年8月宣布競選台北市長前，柯帶著一群「紅粉知己」，接受中共主席胡錦濤的文膽辛旗的招待，到毛澤東故居以及延安根據地紀念館參觀訪問，立志要以毛澤東的精神打敗國民黨，選台北市長。

柯文哲在疫情期間發明了很多新語句，有焦土戰、殲滅戰、關門打狗等。……「關門打狗」這句話，其實是當時共軍在東北打敗國軍包圍戰用的術語。

曾文還吐槽，柯文哲學習毛澤東的另一點，就是「用語粗鄙」。毛曾在廬山會議要大家發言「把屁放出來，把屎拉出來」，寫詩詞亦有「不須放屁」之句。柯文哲則說：「國家願景主權意識都是屁話」、「人生而平等這句話其實是放屁」、世大運沒收台灣旗「關我屁事」等等，都不是西方政治家尊重人、說道理、有禮貌的口語行為。

另有前民眾黨幹部A說：「最大問題，柯是獨裁性格很嚴重的人，常用『朕』自居，自認是皇帝。他的偶像除了毛澤東，還有雍正皇帝，才會在市府辦公室掛『一堂和氣』。」

A提到，柯P擁有雙面性格，不願為說過的話、做過的決策負責，不喜歡當壞人，找別人去放話，製造內鬥、恐怖平衡，玩宮廷權謀封建那套。

台灣觀察人士阿港說，柯的偶像是毛，思維和手段都是老毛鬥爭那一套。他都是用年輕人，讓下面的人鬥，言語都是挑動仇恨。他身邊的人因此一個個離開了他。

有台灣上班族葉先生說，以前身邊很多八年級小女生喜歡柯P，但現在覺得他都在算計：「他聰明才智沒問題，但沒有總統的格調，講話不算話，總統應該一言九鼎，怕他以後跟對岸談拿什麼去換。」

阿港聽柯以前的幕僚說，「不要聽他說什麼，要看他做什麼。」

當然，人們也在琢磨人精柯文哲的另一面。

2017年，台北市議員陳慈慧問柯文哲「台灣是不是主權獨立國家？」柯文哲回答「是，但不是正常國家。」陳慈慧又問台灣是不是中國的一部分？柯回，「目前不是。」

2021年3月28日，柯文哲對抵制中國新疆棉的問題時表示：「反中在未來15年仍會是世界趨勢，中國要想辦法改善它的國際形象。中國不管做什麼都讓台灣人不高興，不買鳳梨、派戰機飛來飛去、不讓台灣加入世界衛生組織（WHO），『我都不曉得他們在幹什麼』。」

2017年台北世大運前，柯透露曾有中國官員問他，世大運時能否要求總統蔡英文改用「Leader（領導）」登上開幕式，柯則強調「一定要用President（總統）」，如果蔡英文不上台，就是他下台。

柯文哲曾和《大屠殺》作者葛特曼（Ethan Gutman）發生論戰，稱2018年市長選戰期間，葛特曼指控柯的葉克膜技術幫助了中共活摘器官罪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