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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亞細亞穿梭印象


土耳其伊斯坦布爾的夜晚。(Chris McGrath / Getty Images)

文•楚一丁

地中海深處飄來的暖風,裹著愛琴海沿岸低低的潮聲,長年地舒卷在小亞細亞半島的上空。千年百載的記憶,就像一把時空編織的梳子,將連結歐洲與亞洲的這片陸地一遍又一遍溫柔地梳理。風聲與濤聲交替著回盪,就像情人耳邊呢喃的細語,輕輕地訴說著過去數十個世紀裡,在這片土地上發生過的文明和野蠻、鐵血與不屈、智慧和愚昧。

2023年臨近春分的時節,我們從波蘭首都華沙登機,在瀝瀝的春雨中穿過重重夜幕,降落在伊斯坦布爾(Istanbul)這座兩千多年前就已聞名遐邇的古城。這座當今土耳其境內最大的城市將是我們此次短暫行程的起點。

從伊斯坦布爾出發,我們將沿著瑪律馬拉內海(Sea of Marmara)北面的海岸線一路向西抵達第一次世界大戰中著名的加里波利戰役(Gallipoli Campaign)舊址,這裡記載著奧托曼帝國解體前最後的光榮。然後就近穿越達達尼爾海峽(Dardanelles Strait),向南到達土耳其第三大城市伊茲密爾(Izmir)。之後轉向東北,在到達土耳其的第二大城市首都安卡拉(Ankara)後再折向西北,一路返回伊斯坦布爾。用12天的時間,圍繞著小亞細亞西面三分之一的區域兜一個大圈子。

不老的博斯普魯斯 

如果說,伊斯坦布爾是一扇古老的大門,推開它,小亞細亞大陸數千年的歷史就會撲面而來。那麼,博斯普魯斯海峽(Bosporus Strait)就是安置這扇大門的門軸。

戶樞不蠹,流水不腐。

看一個又一個帝國的風雲際會和霸業崛起,觀一代又一代王朝的成敗起伏和灰飛煙滅,博斯普魯斯的記憶裡承載了伊斯坦布爾數千年的盛衰。任它風高浪險,管它潮起潮落,博斯普魯斯永遠都波瀾不懼,榮辱不驚。

博斯普魯斯海峽,又名伊斯坦布爾海峽,是土耳其西部歐洲與亞洲的分界線。海峽不長,從南到北大約31公里,北面連著黑海,南面接著瑪律馬拉海。由於兩端連著的都是內陸海,所以大部分的時間海峽內都風平浪緩。


伊斯坦布爾沿博斯普魯斯海峽的亞武茲蘇丹塞利姆大橋(原名第三博斯普魯斯大橋)。(Ozan Kose / AFP)

乘船南北穿梭於海峽之中,兩岸伊斯坦布爾的繁華市景會讓人有一種泛舟於大江之上的錯覺,但船下卻不是江水而是海水。

博斯普魯斯的名字來源於古希臘神話中主神宙斯(Zeus)在人間的一段浪漫情史。據說,宙斯與古代伯羅奔尼薩斯半島上阿爾戈斯國國王的女兒艾奧(IO)墮入愛河。不久,艾奧懷孕,宙斯的這一段韻事也被他的妻子赫拉(Hera)發現。宙斯為了向妻子表示自己的愧疚,將自己的情人變成了一隻母牛。但赫拉還嫌不夠解氣,讓一隻牛蠅叮在母牛的臀部一直將她(牠)趕過博斯普魯斯海峽。博斯(Bos)在古希臘語中是「母牛」的意思,而普魯斯(porus)則是指「經過的地方」。博斯普魯斯在古希臘語中就是指母牛經過的地方。

宙斯在艾奧渡過博斯普魯斯海峽之後幫她恢復了人形,後來她成了古希臘包括海格力斯(Heracles)在內眾多叱吒風雲的英雄人物的祖先。

穿越歲月的煙塵,回眸歷史的變遷,我們發現:就像許許多多其它古老的文明一樣,在伊斯坦布爾這座名城久遠的歷史源頭,藏著一個人神同在的傳奇。也許,遠在這座城市尚未建立之前,冥冥之中就早已注定了她日後在歐亞大陸上濃墨重彩的不凡。

相對於博斯普魯斯這個名字背後源遠流長的古希臘天人文化,伊斯坦布爾的名字則來源於古希臘文中的一段口語:進城。伊斯坦布爾的古代名字是赫赫有名的君士坦丁堡(Constantinople)。大約從西元11世紀起,生活在該城市周邊的人們就把去君士坦丁堡簡稱為進城(類似於英文to the city),而「伊斯坦布爾」正是古希臘語「進城」的意思。1930年,土耳其政府正式用伊斯坦布爾的名字命名了該城。從此,歐亞大陸上聲名顯赫的君士坦丁堡就變成了今天的伊斯坦布爾。

天賜的智慧

踏波揚帆於博斯普魯斯海峽之上,環首四顧,西面的岸上是歐洲,東面則是亞洲。兩岸的視野之內會不斷出現由不同時期的王朝和帝國留下的城堡、宮殿、官邸和那些曾經輝煌過或正在輝煌著的家族所置下的產業。當然,也不乏一些當代跨國集團所擁有的標誌性建築。

從古到今,人類在歐洲與亞洲這兩塊大陸的連結處留下了數千年的文明遺跡。如今,這些古蹟鱗次櫛比地排列在博斯普魯斯海峽的兩岸,正在無聲地向當今世界的人們講述著怎樣的故事?

到過伊斯坦布爾的人都知道,這座城市最讓人印象深刻的就是那些用巨大的石塊所築成的宏大廟宇,其中有著名的聖索菲亞大教堂(Hagia Sophia)。「聖索菲亞」在古希臘語中的意思是上天賜予的智慧。


2022 年4 月1 日穆斯林齋月前夕,伊斯坦布爾的聖索菲亞大教堂。(Yasin Akgul / AFP)

聖索菲亞大教堂由拜占庭王朝查士丁尼一世皇帝(Justinian I)於西元532年下令建造,建成於西元537年。該教堂直到1519年西班牙的塞維利亞主教堂建立之前,在幾乎一千年的時間裡,一直是全世界最大的教堂。據說,當年教堂竣工時,查士丁尼一世在走進這座巨型的建築物時興奮地高呼:所羅門王,我超越了你(Solomon, I have surpassed thee.)。

查士丁尼一世口中所超越的,是希伯來聖經中所記載的第一座廟宇。該廟宇大約建於西元前10世紀,位於耶路撒冷,由古代的猶太帝國國王所羅門下令建造。

查士丁尼一世是拜占庭帝國巔峰時期的國王,一生征戰無數,無人能敵。這位當年在歐亞和北非大陸上縱橫馳騁,風雲無二的人物,只有在神的面前,才顯露出其卑微的敬畏。

在聖索菲亞大教堂西南入口的內側上方,至今依然保留著當初教堂落成時所留下的一幅彩色馬賽克拼圖。圖中正中站著的是聖母瑪利亞,她的懷中坐著幼年的耶穌。而一左一右,則都是側著身躬身而站的查士丁尼一世像。兩個查士丁尼像均目光中含著敬畏,左邊的他雙手獻上聖索菲亞大教堂的模型,右邊的他則雙手獻上君士坦丁堡的城市模型。


聖索菲亞大教堂西南入口內側上方馬賽克壁畫。(公有領域)

毫無疑問,在這一幅拼圖中,查士丁尼一世將自己一生所有的功業都獻給了他心中所敬畏的神。神是他智慧的嚮導,是他衡量是非對錯的標準之來源。

在一個生長在古老中國的到訪者眼中,這幅畫與華夏那片土地上5000年的文化傳承可謂是殊途同歸,異曲同工。

儒家的思想要求手握皇權的人必須以父事天,以母事地。在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的序列中,「地」、「天」、「道」都是高於皇權之上不同層次的信仰、文化和價值標準。

再看在過去兩百多年裡引導了世界潮流的美國文化,美國人在大小正式的公眾會議上都要把手置於左胸之上向國旗宣誓:美利堅是神之下的一個國度。也就是說,是非對錯的標準來自於神,而不是政府或政黨,更不可能是來自某個政黨的中央文件。

消失的文明

古希臘文明是與古中華文明同期存在的古老文明之一。在此次的土耳其之旅中,那些已經被發掘和正在被發掘中的古希臘遺跡可說是數不勝數。

這裡有古希臘文明中著名的木馬之戰的發生地特洛伊古城遺址。這座有著4000多年歷史的古代城池,因荷馬史詩而聞名於世,因德國考古學家謝里曼(Heinrich Schliemann)在19世紀70年代的發掘工作而重見天日。

對於炎黃的後裔來說,這是一座曾經與堯和舜同時期存在過的古城。

這裡還有約3000多年前的古城艾菲索斯的遺跡,即聖經中的以弗所(Ephesus)。這是一座與周文王同期存在過的古老城池。

在艾菲索斯這座古城中,有位列世界七大奇跡之一的阿爾忒彌斯神廟(Temple of Artemis)。這座據說花了近120年時間才得以完成的古希臘神廟據考證約建成於西元前550年左右,相當於孔子出生的年月。

阿爾忒彌斯是古希臘傳說中主管狩獵和自然的女神,是奧林匹斯12位主神之一。她也是古希臘神話中掌管光明、預言、音樂和醫藥之神阿波羅(Apollo)的孿生姐姐。

除了阿爾忒彌斯神廟,這座古城中還有大型的圖書館,有能夠容納萬人以上的階梯形室外露天集會中心,有四通八達的城市地下供水和排水系統,有設計精緻的蒸汽浴室,甚至還有坐式馬桶。

在小亞細亞大陸上這些林林總總的廢墟遺跡之間,我們居然還意外地參觀了存在於約西元前200年左右,介於古希臘和古羅馬兩個時期之間的一所古代醫院(Asklepion)。


介於古希臘和古羅馬兩個時期之間的一所古代醫院(Asklepion)。(Heiko Gorski /維基共享資源)

據導遊介紹,這家建於相當於中國西漢時期的古代醫院,向其當時所在城邦的所有公民開放(奴隸除外)。不但對病人提供包括手術、按摩和飲食等方面的治療,還向一些精神病患者提供特殊的心理治療和心理輔導。該醫院甚至還配有用於集會和表演的室外大型劇場式設施。

在小亞細亞大陸和緩的春風中,漫步於從古希臘到古羅馬時期留下的這些廢墟之間, 一個很有意思的問題於不知不覺間浮現出來:是什麼原因使這些曾經如此輝煌過的文明在歷史上灰飛煙滅?是誰的安排將這些曾經驕傲過的歷史如此隨意地拋棄於荒野?

在日月輪替和星辰起落間看那些若隱若現於枯草和露水之中的殘垣斷壁,不禁要問:當年那些曾經有過的意氣風發和不可一世,如今除了能在遊客們獵奇的視野中作片刻的停留之外,還能給今天的人們留下哪些啟示?

文明延續的啟示

文明是建立在文化的基礎之上的。在土耳其境內那些東一簇,西一片亂糟糟的廢墟和遺跡中,凝固著一段又一段厚重的歷史,和在這些歷史背後曾經燦爛一時的文化。不論我們選擇歷史長河中的哪一個時間點去切入當年的場景,我們都會瞬間被那段歷史背後所包含的無數個側面所淹沒。所以,也許只有當我們站在一個超越這整個文明的高度之上,在不同的文明之間做一個橫向的撞擊,我們才能聽清那些埋在久遠歷史深處的遺訓。

與古希臘文明同期存在的文明還有古埃及文明、古巴比倫文明,古印度文明,和古華夏文明。這些古文明中除了古華夏文明之外,所有其它的文明都建立在對不同的神的信仰之上。而古代的華夏文明則另闢蹊徑,炎黃的祖先們並沒有把自己的文明和文化建立在對某一個或某一群神的信仰之上。他們所做的,是將古代東方的那個文明建立在了一個尋找神的過程之中。

華夏的先祖女媧和伏羲在中華歷史的源頭,給他們的後人留下了一個不曾回答的問題:他們的祖先是誰?又是誰創造了宇宙中的這一切存在?這個問題用老子的話說就是:「有物混成,先天地生,寂兮寥兮,獨立而不改,周行而不殆,可以為天地母。吾不知其名,字之曰道。」老子在《道德經》中所說和所問的這個「不知其名」但卻「為天地母」的道是什麼?是誰?在哪裡?這個問題被炎黃子孫中歷代的修道之人無數次地叩問過。

也可以說,中華歷史悠久的五千年文化,就是在一個探索如何回答這個問題的過程中所建立起來的,以返本歸真為終極目的的尋道、尋根和找尋創世之神的文化。

古往今來,一個又一個建立在對不同神的信仰之上的文明和文化起起落落,來了又去,最後都隨著那些文化殿堂之上的神一起湮沒於歷史的煙塵之中。但這個一直在孜孜不倦中尋找著自身和宇宙本源的尋根文化,卻一直在延續著。


約3000 多年前的古城艾菲索斯的遺跡,即聖經中的以弗所(Ephesus)。(Chris McGrath / Getty Images)

從古代到現代,從東方到西方,從亞洲到歐洲,昨天的歷史在今天人類的腳下延續。也許,所有昨天的記憶都不過是對探尋和追求那個終極和本源的延續;所有的廢墟和遺跡在默默告訴我們的都是:不要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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