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會美術館「相對價值：北方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成本」展，展場在從中世紀雕塑通向現代藝術的中庭。

不同於意大利文藝復興運動，16世紀初發跡於德國、荷蘭的北方美術自成一個新興市場。為了引導觀者還原當時的藝術市場機制及生活文化，紐約大都會美術館的策展人別出心裁用「幾頭牛」來為作品標價，為觀看古典藝術推開一道樸實細膩而生動的窗口。

文、圖 _ Wei J Chir

北方文藝復興指的是在16世紀初以德國、尼德蘭（荷蘭）為主的區域所發生的人文與生活藝術活動，有別於以意大利為中心的文藝復興運動。由於當時航海業興起，沿海城市之間的交流頻繁，商業發達加上宗教改革，崛起的新教崇尚簡樸，不同於傳統天主教用繁複的視覺藝術來裝飾教堂。此時新的貴族階級對美術工藝品的需求也應運而生，從皇室和教區擴大到新興的階層。

那麼，當時北方美術工藝品的市場價格是怎樣的一種情形？「相對價值：北方文藝復興時期的藝術成本」，紐約大都會美術館的策展人嘗試用這個展覽，引導觀者還原當時人是如何給藝術與工藝品訂定價格的。

為了引起觀眾對古典藝術觀看的興趣，館方策展人在布陳這一展覽時甚花心思。

展覽設置在中世紀的雕塑大廳通往現代藝術展館之間的中庭展廳裡，意圖作兩個世界之間的橋梁。一共展出了63件16世紀的美術工藝品，並附有標籤，標示著每物件在當時市場上的「對等值」。

數例作品的「對等值」比較

首先必須釐清當時的藝術品如何被評估出來，影響評估藝術與工藝品的因素有哪些？精湛的手藝、超前的技術、原生材料、藝術家的個人聲譽以及市場的需求，都是決定價格的因素。雖然早先，藝匠人只為特權階層工作，手藝人是不具名的。由於商業的繁榮，社會的變遷，這種情況很快發生了巨大變化。藝術品已不再為特權階級獨占，在公開的市場上也可買到。藝術市場隨之寬闊，在崛起的精英階層中，自然會相互比對與收藏。

在當時，畫家與匠人的地位區別並非像現代人對「藝術家」一詞的概念，這兩種人幾乎就是一種身分的合體。有時候一幅畫甚至用合作的方式完成，善畫風景的負責風景部分，善畫人像的負責畫中的人物。

展場中唯一的一幅油畫是16世紀來自荷蘭地區——〈逃往埃及的路上〉（Rest on the Flight into Egypt，約120×105公分），依照策展人說：「這幅畫在當時可能是放在市場上出售的，也可能是在藝術家的工作室櫥窗裡，或是在安特衛普（比利時和荷蘭最重要的經濟和文化中心之一）著名長達六周的展覽會上。」為了加強視覺上的衝擊，畫上的紫色衣服與鑲著金邊顏料都是增添這件作品的價值感。材質顏料的高貴與否，在當時是評價一件藝術品的因素之一。而金色和紫色的顏料屬於貴重的材質。

16世紀來自荷蘭地區的油畫〈逃往埃及的路上〉（Rest on the Flight into Egypt，約120×105公分），「對等值」為5頭牛。

德國阿爾伯特杜勒（Albert Durer）的〈殉道者聖凱瑟琳〉（The Martyrdom of Saint Catherine），一塊用梨木刻製的木刻版（約28×35公分），相當於16頭牛的市價。

很意外的是〈逃往埃及的路上〉在當時的標價是5頭牛。而另一件德國阿爾伯特杜勒（Albert Durer）的〈殉道者聖凱瑟琳〉（The Martyrdom of Saint Catherine），一塊用梨木刻製的木刻版（約28×35公分），則相當於16頭牛的市價。

雖然一塊木刻版可能印製上千張畫，而當時杜勒一張A4大小的銅版畫〈愁緒〉（MelancholiaＩ）相對可以賣到二分之一頭牛。銅版畫製作過程比木刻版難度高，銅版也比一般木頭貴，造價自然高。

一塊後人仿製亞伯特杜勒素描的石頭浮雕〈背著面的女體〉（Female nude seen from behind，高12公分）因上頭鐫刻著杜勒的簽名，值9頭牛。這與當時杜勒在藝術上的成就聲名有關。儘管這件作品並不是杜勒做的，而是在他過世後不久，藝匠拿他的素描稿複製完成的。

仿製亞伯特杜勒素描的石頭浮雕〈背著面的女體〉（Female nude seen from behind），因上頭鐫刻著杜勒的簽名，值9頭牛。

藝匠不分家

在當今，繪畫可以獲得很高的價格，但在文藝復興時期並非如此。當時擅長繪畫的著名藝術家，可能會選擇作為掛毯和彩繪玻璃的設計師，這種藝術形式最能吸引皇室買家。

所以那時候的畫家都有設計工藝品的技術。除非像杜勒那樣的名氣，有時候可能比去畫一幅畫更能掙錢。繪畫也是工藝品的一種，與我們今天看待文藝復興時期的畫不是一個概念。在杜勒旅行荷蘭的日記中寫道：「安特衛普玻璃畫家大師Dirck Vellert邀請我參加宴會並介紹其他人與我認識；其中特別是亞歷山大的金匠，一個富有的、莊嚴的男人，在這場盛宴中，我感到很大的榮譽。」可見藝匠不分家，還相互分享資源與敬意。

安特衛普彩繪玻璃大師Dirck Vellert〈殉道的七個馬卡比兄弟與他們的母親〉，對等值12頭牛。

從高端到低端

對科學與天文知識的好奇，是16世紀時北方文藝復興的特色，並充分反映在當時帝王收藏的工藝品中。飛馬在伸出的翅膀上，承載著看似失重的地球儀。〈機械地球儀〉（Celestial globe with clockwork），上面刻有星座圖，它將極其複雜的機械技術與美學結合在一起，精巧的工藝結合著對大千世界的好奇。這件屬於神聖羅馬帝國皇帝魯道夫二世的收藏，相對值是100頭牛。

〈機械地球儀〉（Celestial globe with clockwork），相對值100頭牛。

鑲有紅寶石眼睛的水晶〈鳥〉（Bird），相對值高達275頭牛。

一隻鑲有紅寶石眼睛的水晶〈鳥〉（Bird），相對值高達275頭牛。材質昂貴加上工匠精巧的美感，令它身價不菲。

展出的物件中屬於較高端的工藝物件，如桌上的鳥、鐘、鍍金的鹿、天球儀、珠寶、鸚鵡螺杯、掛氈、彩繪玻璃等，從這些物件可以看出北方藝術工藝品特有的理性與細膩。

除了這些高端工藝品，策展人也選了幾件低端工藝品例如上了釉的〈有臉的陶瓶〉（Face Jug），在當時的市場上這個裝水的陶瓶市值十二分之一頭牛。

〈有臉的陶瓶〉（Face Jug），市值十二分之一頭牛。

一頭牛是什麼價值概念呢？

一頭牛在當時的價值為何？依據當時留下來的紀錄，包括英格蘭貝德福德郡（Bedfordshire）農民的家庭用品清單，威斯特伐利亞（Westfälischer Friede，當年是神聖羅馬帝國的管轄郡，在當今的德國境內）製陶商的價目表，藝術家在法蘭德斯（Flandre，傳統意義是指法國北部與荷蘭南部部分地區）的租賃合同，以及對歐洲皇室財產的估計，我們可以用這些資料來追溯藝術品的價格。當時有兩個並行的貨幣單位是黃金和白銀，以及歐洲各區域貨幣列如英鎊、先令和便士，但這些幣值單位對今天的人只會感到煩瑣，換算歸納為物資的話，在1550年左右，一頭牛市值175克銀，等於一名技術勞工在倫敦或安特衛普35天的工資，等於一個非技術勞工在倫敦59天的工資，等於27蒲式耳（1蒲式耳小麥或大豆等於60磅，約27.22公斤）的小麥，也等於當時在布魯塞爾或安特衛普可買到5350條黑麵包。

這樣或許比較清楚為什麼用牛來做「對等值」了。

「牛」作為貨幣的價格

這個展覽，以「牛」作為貨幣的價格，用幾頭牛來標示每件作品的對等值，讓觀眾更接近那個時期人們對藝術與工藝的價值觀。策展人說：「現代人對古典藝術有成見，覺得古典藝術不像現代藝術那麼生動有趣，這跟展示的形式有關係。」的確，筆者恰是被每件物品用牛作為對等值所吸引。

即使今天對於大多數家庭來說，擠奶牛仍被認為是一筆巨大的財富，與體驗有機的生活品味有關，就購買一頭奶牛的成本在整個歐洲（或全世界）仍然具有穩定的價格。

相對大都會美術館那些大型的展覽，這是一個小展覽，卻有著樸實細膩與學院風的元素——恰似北方文藝復興期的藝術風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