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拓案與中國混亂的政經體制

中鋼協與澳洲力拓就年度鐵礦石價格談判告吹，上海國安局拘留了力拓礦業駐上海總經理胡士泰，在國際商界和媒體引起巨大震動。專家指中國國家機密法早已給外商布下了雷區。於此同時，一些中國鋼鐵企業卻繞過中鋼協與海外礦商簽訂了合約。

文 ◎ 李佳

上海國家安全局逮捕力拓員工，在澳洲政界、商界及社會上引起軒然大波。對於被指責為了維護兩國經貿關係而不夠強硬，澳大利亞總理陸克文表示會就胡士泰被捕案向北京最高層交涉，並表示絕不會因此擔心會觸怒北京。（Getty Images)

七月五日，中共上海市國家安全局以「從事間諜活動並竊取國家機密」為理由，將澳洲最大鐵礦石出口商力拓礦業（Rio Tinto）駐上海澳籍華人總經理胡士泰及其他三名員工帶走，次日被拘留至今，此舉在國際商界和媒體引起巨大震動。

這邊，力拓間諜案正鬧得熱火朝天，甚至有呼聲要嚴懲力拓，來維護中國鋼鐵行業的利益; 而在那邊，傳中國的鋼鐵企業卻已與力拓簽訂合約，接受力拓與日本鋼企達成降價33％的先發價格。二零零九年中國鋼鐵協會（中鋼協）牽頭的鐵礦石談判嘎然而止，此前中鋼協預期降價40％的目標告吹。

中鋁欲收購力拓受挫

力拓公司宣布終止與中國國鋁間的談判後，與世界最大的礦業公司必和必拓達成協議，雙方將在西澳組建一家合資公司。圖為二零零九年六月五日，雙方CEO達成協議握手。（AFP）

中共國有的「中鋁公司」（Chinalco）出資一百九十五億美元欲收購力拓，本想做成「史上最大的海外收購案」，意在阻止競爭對手必和必拓（BHP Billiton）對力拓的收購計畫。卻在最後一刻慘遭力拓「拋棄」轉而與必和必拓進行合作。

美國礦業協會副祕書長布蘭奇曾分析，澳洲的必和必拓與力拓的合併，將創造出一個鐵礦石壟斷企業，加上巴西河谷（Vale），這三家全球最大的鐵礦石出口商，將控制國際市場80％左右的鐵礦石交易。

澳洲力拓公司在澳洲維帕（Weipa）的礦場。（AFP）

由於近年來中國和印度等發展中國家鋼鐵生產和需求擴大，鐵礦石早已供不應求。目前，中國是全球最大的鋼鐵生產國和消費國，作為鐵礦石的最大進口國，占有世界約60％的礦石進口份額，中國大型鋼鐵企業打算收購力拓是值得的。

另外投資鐵礦山，成為國外鐵礦公司的大股東，通過參股投資，將中國參與購買鐵礦石的成本變成作為股東的利潤來源，可以使得中國的鋼鐵企業不至於在鋼鐵價格的大幅度漲跌中面臨經濟損失。

對澳洲來說，問題棘手的原因在於中國對澳洲物產的需求日益增大，或許會超過日本而成為第一貿易夥伴國。同時，讓中國國營企業持有澳洲最重要戰略資源的資產，勢將引發民眾的爭議。

當澳州力拓公司正式宣布終止與中國國有企業國鋁（Chinalco）間的企業產權交易談判後，與世界最大的礦業公司必和必拓達成初步協議，雙方將在西澳組建一家合資公司。對此，中國鋼鐵工業協會（China's Iron and Steel Association）表示了強烈的不滿。

鐵礦石價格談判未獲進展

中國在投資收購鐵礦石公司方面遇到挫折，未能成功，接下來在談判年度鐵礦石價格方面也沒能獲得進展。今年早前，力拓與日本鋼企達成降價33％的先發價格，這和中鋼協希望達成的降價40％的目標成為力拓和中方的另一個爭端。

中國國內的鐵礦石資源不夠，鋼鐵需求大量增加依賴進口鐵礦石。而中國出面談判的中國鋼鐵工業協會，實際上是冶金工業部的變身，代表的是政府，由於中國大部份鋼廠屬於國營企業，談判成功將會大大增加今年鋼鐵業的利潤。中共預期讓這些公司將礦石出口價格降低40％。理由是今年中國經濟蕭條、全球經濟蕭條，但是未能達成。

曾在中國全國人大常委會辦公廳研究室和中國經濟體制改革研究所工作的著名經濟學家，美國《當代中國研究》雜誌主編程曉農博士分析，儘管中國鋼鐵工業協會代表中國政府做這個談判，但中國的部份企業為急於獲得有保證的貨源，和力拓直接接觸，做了妥協，在這種情況，力拓是做了比較強硬的立場，也就不會輕易降價到40％。

著名經濟學家，美國《當代中國研究》雜誌主編程曉農博士。（網絡圖片）

他表示，在中共刺激經濟計畫中，中國經濟被暫時拉動起來，建築工業又活躍了，鋼鐵工業增產幅度也很大，在市場需求上，明顯中國對鐵礦石的進口會進一步增加。從這個角度上來看中國也不可能堅持要求降價40％的幅度。而這一點是力拓通過對中國經濟動向的分析後，所獲得的公開商業情報。

據《澳洲人報》月初消息，中鋼協已有意準備接受33％降幅，簽訂六個月或三個月的合同。中國鋼鐵行業向該報記者透露，中鋼協準備接受33％降幅的後退舉動，是由於對進口鐵礦石不斷上漲的需求，越來越多的大型鋼廠繞過中鋼協與海外礦商簽定短期合同，而合同價比中鋼協要求的價格還高。中國國內中小鋼廠因為沒有長期協議資格而無法享受鐵礦石談判結果。

另有報導稱，國內三十八家中小鋼鐵企業在談判期間私下與巴西淡水河谷簽訂了總量為五千萬噸的長協礦合同。

中共抓捕力拓重要員工

七月五日，中共上海市國家安全局以「從事間諜活動並竊取國家機密」為理由，抓捕了力拓重要員工胡士泰等人。此時，正值力拓與中國鋼鐵工業協會就二零零九年的鐵礦進口價格進行談判未獲進展的關鍵時刻，也是在國企中鋁欲注資一百九十五億美元增加對力拓的持股遭到拒絕之後。

澳洲獨立研究中心的中國問題專家李（John Lee）對法新社表示，這皆因中共高層對中鋁的落敗及力拓在鐵礦石談判中強硬姿態感到不悅，而利用此動作向國際商業界發出一個信息，即他們不會被任由擺布。

紐約大學法學教授科恩（Jerome A. Cohen）說，時值力拓與中國的一項得到廣泛報導的重大商業談判失敗之際，該公司重要員工在中國遭逮捕，這兩個因素結合在一起使得這一事件變得轟動，難免產生報復干預的推測。科恩曾為與中國打交道的公司提供顧問服務。他和其他法律顧問預計，全球商界都將特別關注此案。科恩說，這件事不合常規。

《週日電訊報》評論員米恩（Glenn Milne）撰文認為，力拓棄中鋁投資是最合理的解釋，因為國有企業的中鋁在海外進行一百九十五億美元的巨額投資一定是經過中共最高層點頭同意的。「這看起來無疑是中國政府外交政策之下的故意使然。」

許多亞洲專家分析，該事件發生是對國際社會發出一個警告，即在中國政治權勢與企業之間是一種不可分割的密切關係。香港浸會大學金融副教授麥克（Billy Mak）表示，該事件的發生充分顯示出中國與海外資源型企業之間正在逐步上升的緊張關係；目前中國國有企業越來越多的進行海外資源型企業投資，而不再僅僅是從這些企業中單純購買原材料。胡的被拘將使國際公司與中國進行商業交易上更趨慎重。

程曉農博士表示：「外界的推斷是有相當的根據的。」他說對投資鐵礦石的失敗，進口礦石價格上的失敗讓中共感到非常的惱火。從中國政府的角度看，礦石價格談判的失敗將意味著中國鋼鐵行業減少幾百億的利潤，財政稅收的大幅減少，甚至影響到明年、對於財政情況相當嚴峻的中國政府而言這是一個很肉痛的事。

「國家保密法」的雷區

胡被拘留雖然是在中國發生的第一起澳籍高管人員被抓，但中國問題專家李向法新社記者指出，中國國家安全法律所規定的內容之廣泛性，早已經常地被用來對付那些亞洲尤其是在大陸投資的台灣企業駐中國的高管人員了。

Dragonomics 是一家致力於中國經濟研究的獨立研究諮詢公司，總經理克虜伯（Arthur Kroeber）表示中國的間諜法律比世界大多數國家的同類法律內涵要廣泛的多，因而給外資企業等於布好了雷區。「中國的國家機密其定義包括了許多國有企業的商業信息。如果你從一個國企獲得商業信息，然後提供給任何一個外國機構，依照中國法律，你可能會被控違反國家保密法。」

澳洲外交部長史密斯也對中國國家保密法感到困惑，他對澳廣記者表示，中國的這方面法律看起來是涵蓋了許多在其他國家被視為正常的商業活動的行為。「坦白地說，對於像澳洲這樣的一個國家而言，很難理解間諜或者說國家安全與看起來是商業或經濟談判兩者之間有著怎樣的關聯性。」

按國際慣例企業機密，也叫商業機密，不屬於國家機密，如果企業自己願意和外商談判，政府是無權干涉，只能說企業本身的員工違反了企業的規定。

程曉農表示，按照國際商業慣例也講不通，鋼鐵工業協會在中國雖是準政府機構，但從商業角度來講已經不再是政府部門，它只是一個行業協會，是國內各大鋼鐵企業的談判代表，如果它代表的企業利益不同，有企業直接和力拓談判願意接受一個比較低的降價幅度，本來鋼鐵協會是沒有權利強行干預的。

「但在中國社會，政府插手一切，同時政府居於法律之上，可以任意操控法律，政府按照自己的意願任意解釋國家機密的定義。」程曉農說。

「到目前為止，中國政府都講不清楚到底是什麼情況下，洩露了中國的什麼國家機密，在這一點中國政府始終都不予說明，這讓國際商業界、澳大利亞政府、企業感到相當的不滿。對澳大利亞力拓員工的指控就變成欲加其罪，何患無辭。」

「如果政府強行將企業的定價權說成是國家機密，那只能說是中共用國家安全部的名譽去干預企業的商業運作，是在濫用國家權力，胡作非為。一個腐敗的政府弄壟斷一切的權力，用專政機器來維護自己的權利。」

外商：不行賄在中國一天都混不下去

在中國社會裏，行賄如穿衣吃飯是一個非常普遍的社會現象，幼兒園的小孩就知道要對老師行賄，在這樣的環境中，他的商業行為也就自然充滿了行賄和受賄，如果不是如此，中國的高幹子弟又是如何聚斂那麼多財富？幹部們又如何將自己的子女送到國外留學？

　程曉農指出，外資企業為了取得必要的經營條件，對於那些利用手中職權索取賄賂的中國官員，外商在中國採取行賄的手法非常常見，幾乎台商、港商、日商、包括一些歐美企業都這麼做，按他們的話說，如果不行賄在中國一天都混不下去。這是中國政治和經濟體制造成的。

正是這樣一種政治和經濟環境，在中國經營的外商常常只能靠行賄和地方官員拉好關係，桌面底下的暗箱交易來維持經營運作。這已經成為在中國經商的潛規則。

中共區別對待外商

在過去的十幾年中，不少外資企業似乎適應這種環境了，只是中共政權並非滿足於此，翻臉不認人是常有的事。在具體的做法上，程曉農指出，中共對港、台、日本商人和西方商人是不一樣的。

首先中共對港商和台商是毫不客氣，這已經是常見的事。據港商協會和台商協會所披露的質料顯示，台商因商業糾紛被中共關進監牢的大概有上萬人，港商也有不少人。他們吃了虧，但是因為運作並不光明，充滿暗盤交易，被中共抓了把柄，只好眼淚往肚子裏吞，也不願意向媒體曝光自己不光彩的做法。

中國政府在無數的行賄案件中，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追究，而在力拓案上採取這般強硬態度抓捕力拓要員，很顯然就是有政治原因的。程曉農表示，中共對西方國際的商人一般來講是分層對待，因為考慮到外交關係。比如美國的企業在中國，中共通常不會用這種手段。但是對於澳大利亞這樣的國家，中共認為在世界上不舉足輕重。

力拓事件將影響外商對華商業決策

澳洲企業在向中國進行投資之前也許應該三思而行，澳洲金融服務部部長鮑文（Chris Bowen）在接受路透社記者採訪時說，「如果外國企業感到在中國經商有著高度的不穩定性的話，這也將是中國政府為之憂慮的。世界各國的外國企業在對待中國境內經商以及對其駐華人員的安置上，目前所採用的方式都將因此事件而發生改變。」

他表示，澳洲政府將從胡被拘事件上汲取教訓，將更好的教育前往中國經商的澳洲國民。

澳洲反對黨自由黨外交事務發言人畢紹普（Julie Bishop）表示，澳洲政府也許應反思重新考慮與中國目前的貿易「戰略夥伴」關係。「在中共統治下的中國，如果商業談判等同於國家機密，那麼我們今後與中國方面的談判將是一個全新的角度。」

澳洲商界領袖們同時也在密切關注此事發展，以及在考慮這將對他們意味著什麼。工商總會代理會長伊凡斯（Greg Evans）對澳廣記者坦言，「我們正在建議我們所有的會員企業，與中國方面打交道一定要慎重。」

「力拓案」中共政經體制的惡果

程曉農認為：中國的國有企業幹部都是由政府任命的，這些人不是在商業競爭中培養出來的，而是一批政府官員，大多不具備國際眼光和國際社會打交道的能力，指望這些人在國際商業談判中取得相應成功地位機會是不容易的。

另一方面，中國政府的很多官員和企業駐外人員也是吃裏扒外的，他們所關心的是個人如何從中撈取好處，如在海外存下大筆的錢財，以便將來移民海外，對於這樣的人而言，他們會經常在談判中出賣企業的利益。

程曉農強調，中國的政治環境是外國人很難理解的，中國的企業在各地經營的時候，是直接受到當地政府管制，包括人事任命，企業日常運作。而每個地方的官員都在追求自己所謂的政績，要企業增產、要產值，要利潤，要報功陞遷，往上爬。在本地官員的壓力下，全國大小鋼鐵企業公司各自為陣，不團結、不合作，互相惡性競爭，導致市場混亂和失控的狀態。

程曉農表示這種情況不僅是在鋼鐵行業，每個行業都如此。從八十年代開始到現在一向如此，那個省的省長都想要升入政治局的委員，就攀比誰的企業增長快、GDP增長快等。政府官員陞遷的個人競爭直接導致了省和省之間企業的惡性競爭。他說：「這樣的行事規則並不符合法律，也不符合經濟規律和市場機制的需要，中國的市場經濟是虛有其名。」

任何國際貿易或商業活動只要發生在中國，所有的國際通行規則，制度都會被扭曲掉，除了賄賂外，地方官員插手經濟活動，為了本人的陞官發財創造條件，這些因素都大量的破壞了正常的市場經濟的秩序。

「只要中央的黨管幹部和中央管幹部的政治制度不改變，這種不良競爭就會長期的存在，而由此帶來的各種市場混亂和失控是必然的。這種情況下，哪怕中央政府嘴上說要整合整頓市場，讓各企業服從全局利益，也是做不到的，實際上中共的政治制度本身就造成了大家破壞全局利益，個人互相爭奪官位的惡果。」程曉農指出。

無望矯正混亂的經濟市場

中國經濟發展是為政府服務的，而不是為老百姓服務的，官員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強行推動經濟增長，拚命的引進污染企業，圈地，造成環境惡化，百姓生活，甚至生命安全都受到威脅。（網絡圖片）

中國大型鋼企都是國有企業，從企業運行上講，鋼企分屬不同的部門或地方，企業高管、企業本身、部門或地方各有各的利益訴求，因此在對外經濟往來中，也就必然形成內鬥頻繁，一盤散沙的狀態。出賣國家機密，個人原因肯定是有，但也不排除企業為了競爭需要，「爭取主動」的一種策略。

程曉農說，同時，各省之間為爭奪政治權力往上爬，也是靠政治工具來奠基的，也就是各級幹部嘴上說的要出政績。

鄧小平有句話是發展是硬道理，不惜一切代價要經濟增長也就被解釋成硬道理了，所謂政績也就變成了經濟增長率。程曉農表示：「在今天的中國經濟發展是為政府服務的，而不是為老百姓服務的，官員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的強行推動經濟增長，拚命的引進污染企業、圈地，造成環境惡化、百姓生活，甚至生命安全都受到威脅。」

他指出，「中共不可能改變自己的政治制度，如果政治制度改變了，替代它的就將是民主制度，中國共產黨政府是不可能在這點上讓步的。」「所以指望力拓事件帶動整合中國的鋼鐵市場，徹查內幕外，整頓混亂的經濟市場幾乎是不可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