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勒《星夜》(左图)是和肉眼所见十分贴近的宁静而神秘的星夜,全然没有梵谷《星夜》(右)画中的骚动和失控。
 

在最深意义上,米勒是现代美术彻底改变景观前最后一位深具古典精神的艺术家。要了解米勒和对现代艺术影响至深的印象派画家之间的根本差异,临摹米勒多幅作品,十分崇拜他的梵谷是一个绝佳的参照。


欲观看最新两期全文,请登记成为《新纪元周刊》订户;
如阁下为本刊订户,请登入系统。
最新两期前的不用登录, 请点选 前期杂志

帐号:
密码:

米勒吾爱--现代艺术的悖论



文 ◎ 夏祷 图 ◎ 新纪元资料室


米勒《星夜》(左图)是和肉眼所见十分贴近的宁静而神秘的星夜,全然没有梵谷《星夜》(右)画中的骚动和失控。
 

在最深意义上,米勒是现代美术彻底改变景观前最后一位深具古典精神的艺术家。要了解米勒和对现代艺术影响至深的印象派画家之间的根本差异,临摹米勒多幅作品,十分崇拜他的梵谷是一个绝佳的参照。

田野间的圣徒

世纪之前,罗曼罗兰为米勒(Jean-Francois Millet,一八一四至一八七五年)写的传记在一开头传递了一个重要的信息:“所有的人都误解了米勒。”这误会不曾由于这本优异的传记而冰释。直到今天,人们把米勒视作一个纯朴的田园画家,影响了印象画派的巴比松风景画家;甚至是,有社会主义企图的写实画家。在米勒之后,印象派声誉鹊起。百年来,人们的艺术品味生出了海变;米勒成为现代艺术成形前夕身处转捩点的“新古典”画家,并逐渐在不断求新求异的艺术风格中显得与时代格格不入。

在最深意义上,米勒是现代美术彻底改变景观前最后一位深具古典精神的艺术家。要了解米勒和对现代艺术影响至深的印象派画家之间的根本差异,曾经临摹米勒多幅作品,十分崇拜他的后印象画派画家梵谷是一个绝佳的参照。对于许多艺术爱好者,画面充满了痛苦的张力,人生的旅途终止在疯人院的梵谷是现代艺术悲剧式的偶像。他旋转、变形,异常斑斓的《星夜》(一八八九)把人们带入了主观、激昂的新境地;从此,世界不再满足于平和内敛的古典绘画风格。回头来看米勒画于一八五五至六七年的《星夜》,天地的切割线放在画中央,比梵谷的画略高,却是全然不同的一幅星夜。厚实的大地上是深邃如海,靛青、淡蓝色调丰富的夜空,闪烁的星辰之间有几颗静静拖着长尾巴的流星。除此之外,这是和肉眼所见十分贴近的,宁静而神秘的星夜,全然没有梵谷画中的骚动和失控。

沉静的夜空以及广大的自然,在自然中艰苦生存的农人--这些事物对米勒所呈现的,和晚于他十年、二十年的现代画家所看见的迥然有别。米勒是如此专心去看,去理解和记忆,和其他在户外绘画的画家不同,他是在自己狭窄、昏暗的画室中依据记忆里的形象一笔一笔画出那些永恒的绘画的。这赋予他绘画中的事物超乎形体的重量。

生长在法国诺曼地贫穷的渔村,全家人虔信天主教,以圣方济之名命名的尚.法兰西斯.米勒史无先例地以贫苦的农村作为他自身宗教绘画的伟大场景。在工业文明大举进军的前夕,农人和他们辛苦劳动的田亩进入了文人的意识,并登上了文化舞台。然而和继他之后把眼光转向理想化田园的画家不同,米勒自身是一个农人。他的面貌、体格,他的性格都根植在农人粗犷而艰辛的生活本质中。农人画家米勒来到了十九世纪人人艳羡的花都巴黎,在脱离自然,暗淡而异化的都会黄昏中感到一种强烈的痛楚,使得他转身向马的饮水槽,泪流满面。

这样的米勒在数年后告别巴黎,来到枫丹白露森林边上,回到了他所属的田野和农人中间。洗去了浪漫浮夸的风格,米勒专心一意画他命中注定要画的题材。对于米勒,大自然中朴实无华的景物、农人,他们在大地上谦卑的生活都为一个庞大的意旨贯穿。这意旨是如此庄严,米勒小心翼翼地一次次素描、构图,一幅画要反覆画上几遍才确定下来。米勒慎重地、一遍又一遍地画那些在粮地间挖掘,牧羊,背柴的人们,为了把那意旨捕捉在坚实的色彩中。这不仅是绘画,却是他思考和了解生命的方式。哲学艺术家米勒以农人在田野中艰难的生存来思量生命。


米勒《外出工作的人》,一八五一~五三年。

贯穿米勒绘画的是一种深邃的宗教感。正如罗曼罗兰所见,米勒事实上是一位宗教画家。他的绘画中不断在农人衣麾上出现的正红、靛蓝是基督教圣画中的经典原色。米勒把圣母、圣徒衣袍圣洁的颜色画上了在粮地劳动的农人朴拙的衣着身上。在略显沉暗的着色下,这些与生活坚苦搏斗的人的形体远远超过了我们在油画上常见的人的形体。在米勒坚实的笔触下,他们凝成了雕像。在《晚祷》中,他们铸成了沉重的纪念碑。而在《牧羊女》中,在奇特的地平线与黄昏天空交接的角度下,牧羊女身披羊毛麾的身子成了一座圣殿。

罗曼罗兰为我们揭示了米勒绘画独特的美学:“没有一个人察觉画家在画那被疲劳压榨得跪在地上,像头被套了轭的牛马一样的《拾穗者》或《执锹男人》时,是以痛苦为自然,因为它是道德的,所以是善,而因为是善,所以才是美。”


米勒《执锹男人》,一八六零~六二年。

现代艺术的悖论

或许是为了让我们重新理解和判断现代艺术,因缘际会,去年国立历史博物馆的“惊艳米勒”画展和同时在故宫展出的“印象毕沙罗”一目了然地展现了从巴比松风景画派到印象派、现代派之间,现代美术所走的一条岔路。十九世纪后半叶,新一轮工业革命正如火如荼,迅速被卷入现代生活的画家们不再如米勒那样全神贯注地去看事物。一方面,他们模拟新发明的摄影机的镜头之眼,使得构图生出了二度距离;另一方面,古典绘画中宏观的大自然消失,现代画家以分析还原的手法表现感官所感知的事物:光、色点、平面化的景物,切去背景的大近景,以及纷扰的都市生活。朴质的物体及其深刻的内涵在印象派崛起之后乏人问津;在如滚雪球一般猛进的现代艺术中,后印象派画家塞尚风景里的锥状体进一步在立体派那里成为缺乏内在的,抽象的压缩变形。

在这里我们触及了现代美术的悖论:深受巴比松画派影响的印象派、米勒影响之下布荷东等人浪漫风格的农村画、甚至尊崇米勒为“永恒大师”的梵谷,是其自身根源的背反。这一悖论延伸下去,到了立体派,这一从塞尚延伸出来的画派再度是塞尚艺术的背反。

现代画家把自己所表现的对象:他们自认为仰慕的风景、农村的内涵切除,并抽离其庞大的背景。于是质朴的农妇不再是农妇,却是忧郁而美丽的希腊式英雄;田野不再是人生存的深奥背景,却是一座刮起暴风骤雨,戏剧化的舞台;夜空不再是邀请人深思的邈远的星辰之海,却被来自于人自身的激情搅动地晃荡不安,如漩涡飞旋。而在幽暗的灯光下吃马铃薯的农人也不再是在欠收的马铃薯田上默祷的农人。他们多了一些我们现在十分熟悉的笨拙、赤裸、困兽犹斗--一种与现代精神一脉相承的沉默控诉,或者潜伏的叛逆。这叛逆来自画家自身,而不是他绘画的对象。

浪漫主义留给现代人的遗产:自我,随时间的推移而变得坚硬,并使人们和事物的本质生出了难以弥合的距离。万物的背景,那奥秘的大自然在现代美术中被切割成逼迫性的近景、破碎的色点、几何式的构图。事物被打开来,露出里面的空无。或者,在梵谷那里,露出来叫人心碎的绝望。和现代人异化的生活同步,人被扭曲、变形,消失在平面化的色点、不和谐的断片和挤压的几何结构之中。在未来派的绘画中,人被分解成行进中的碎片。从这里出发,我们最终抵达了当代超写实主义中人为自己所描绘的难以辨识的,非人的画像。

如何叙述现代美术那惊心动魄的故事?举枪自尽的文生.梵谷以他激越的色彩、狂飙的生命撼动了人们。在他生命的最后,梵谷在圣雷米疯人院一遍遍临摹米勒的二十一幅画,其中包括《晚祷》、《播种者》、《第一步》,和田野间劳动的,米勒挚爱的农人。梵谷这些色彩、笔触激烈而大胆的临摹代换掉米勒的沉稳、庄严,在现代人的眼中更显得耀眼刺激,胜过米勒浑重的色调。毫无疑问,梵谷粗犷、紧急的线条更具现代人所追求的现代感。进入二十世纪,和他在生前大多数的时光一无二致,米勒再度成为“被低估的画家”。以一种不可解的方式,现代取代了古典,而人们遗忘曾经,古典是现代赖以活命的宝血。


梵谷一幅接一幅摹写米勒圣徒一般的农人,以抚慰受创的心灵。左图为米勒《播种者》,一八五零年。右为梵谷摹写的同名画作。

为印象派画风彻底改变口味的现代人渴求具有爆发力的声光色彩,热爱梵谷燃烧的星夜、向日葵,嘲笑米勒古板的人物。然而在圣雷米,梵谷一幅接一幅摹写米勒圣徒一般的农人、沉默而广大的田野,以抚慰自己受创的心灵。米勒坚实的绘画是梵谷的避难所。直到最后,通过绘画而了解米勒心灵的梵谷知道,这是远比他贴近上帝的,永远的艺术之父。在一封给狄奥的信中梵谷写道:“对于我,不是马内,而是米勒,才是为无数后来者开启了地平线的,本质意义上的现代画家。”

时间的寓言

终极来说,对于米勒,对于米勒那过于老实,不够新颖的艺术,时间是仁慈的。去年自展出“惊艳米勒”以来,历史博物馆门前每天大排长龙,到了展览后期越演越烈;最后几天,队伍一直排到植物园的荷花池畔,史博馆不得不把展出时间延到午夜。黑暗中,冗长的队伍围绕发出暗香的荷花池缓缓朝前移动,像是人们自发举行的一场仪式。

与此遥遥相对,在故宫空旷的展览场,毕沙罗装饰性、风格化的农人、风景画围绕米勒简朴而真实的农人。人们穿过无关痛痒的时髦绘画,来到米勒在展览场中唯一的几幅素描和一幅小小的油画前方。这幅油画是米勒画册中少见的《召回羊群》(Recalling the Flock)。


米勒《召回羊群》。

在昏暗的小画中,拄着长杖,身穿古朴深青短袍的牧羊人立在仰角的山坡上,一旁是牧羊的小孩坐在坡上的背影。又一次,圣画里熟悉的正红、靛青色。以带有古风的,难以形容的姿态,仰头吹号角的牧羊人和小孩的身影出现在映着黄昏天幕的山坡上。这在夜降临前召唤羊群归来的牧羊人在昏暗中微小的身影,他身子的弧度,持杖孩子的背影,他们头上降下来的夜,身下的黑暗山坡--这一切容纳在手掌大小的油画中,却使人生出了神圣的宗教感。这不是一幅画,而是一个寓言。熟读且喜欢引用《圣经》的米勒所熟悉的寓言。

在拥挤的米勒展览场内,人们伸直了脖子专心看每一幅画,悬挂在特殊灯光下的《拾穗》和《晚祷》前挤满了人头。人们在看画的时候对彼此说些什么?一名妇人立在墙上巨大的米勒年谱前,大声用宁波土话对轮椅上的老妇说:“六个女儿,三个儿子,他生了九个孩子!”一边弯腰对老妇比出手势。

当在成长中悄悄成为我们意识一部份的米勒来到了我们居住的城市,人们扶老携幼来到夏天的博物馆外耐心等候。这是我们的朝圣之旅。早在我们抵达之前,画家米勒已穷尽一生成就了他艰难而壮丽的朝圣旅途。

夜已深,我们穿过终于空无人迹的展览场来到《牧羊女》前方,凝视一座隐形的殿堂立在洒满了金色光晕的天地之间,穿过时间静立。一如胡梭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所低语的:“看见米勒的画让你喜悦,是吗?”是的,终于看见米勒的绘画让我们充满了无限的喜悦。从这里出发,我们重新看见了沐浴在沉默的圣乐之中的,自然中虔敬的万物。◇
 

本文网址:http://mag.epochtimes.com/132/6640g.htm(新纪元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