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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王静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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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隔一年,四川灾区重建仍在牛步中胶着,而腐败和贪污巨额资金的消息却在帐篷和废墟间不胫而走。但最令人痛苦的还是孩子的屈死--究竟多少学校坍塌、多少孩子死亡,在中共户籍管理和学校实名注册制度下,统计遇难学生人数这轻而易举的事,竟被摆弄成了国家机密。
家长要的不是赔偿或审判,只是要个答案。给屈死而冤魂不散的孩子一个公道,给心碎父母一个交代。
面对中共的高压政策,许多家长一年来不屈不饶坚持上访。为了孩子、为了明天,他们正在坚持着。谁能永远压住人的灵魂呢?
四川地震周年,遇难学生人数和倒塌房舍统计成了不能说的机密。一年了,屈死孩子们的冤魂不散,许多家长表示,常常在梦中见到孩子血肉模糊的身影,这令父母心碎。
二零零八年五月十二日十四时二十八分,那一刻地动山摇,房倒屋塌,生灵涂炭。一年后的今天,就在胡锦涛在映秀镇向死难者献花的同时,成千上万的灾民却被警察挡在家门口。在都江堰,公安挨家挨户地警告家长不准到学校举行哀悼活动,还有家长被强行送出去“旅游”。在绵竹市富新二小,人们不仅没有等来官方承诺的周年纪念活动,连家长自发的集体悼念也被禁止,等来的只有头戴钢盔、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
就在地震发生的两点半左右,一年前失去孩子的张登建却在戒备森严、冷冷清清的富新二小被警察拘留。看着坍塌的校舍,想起死去的孩子,张登建的心再次被撕裂。就在这时,富新镇原镇长邓裕龙嘲讽地对他说:“你这个傻瓜,又想哭了吗?”张登建一听顿时怒火万丈,顺手将手里的矿泉水朝邓泼过去。就这样,张登建被警察抓起来,说是要行政拘留十天。
二零零九年五月十日,北川老县城开禁,民众进城祭奠遇难亲人。(Getty Images)
被掩盖成秘密的学生死亡人数
尽管地震已过去一年,但四川灾区的重建却如牛车一般缓慢前行。据中共官方透露,至今仍有一百五十万民宅等待重建。预计农村住宅重建将在年底完成,而都市重建工作只有四成动工,仅9%完工。官方还承认,部份赈灾资金遭地方官员贪污盗用,影响了重建进度,百姓生活恢复缓慢。
然而最令人痛苦的还是孩子们的屈死。地震中多少学校坍塌、多少孩子死亡,四川当局在不同时期给出了不同的数据。按照中共的户籍管理和学校实名注册制度,中共真要想统计遇难学生人数是轻而易举的事,特别是九月新学期开学后。然而这样一件简单的事,竟被中共摆弄成了国家机密。
二零零八年十一月,官方称大约三千三百四十所学校需要重建,十二月又有国家安全标准部门官员称,有一万四千所学校严重受损,到了二零零九年三月,有报纸称九千一百四十五所学校需要重建,目前官方最常引用的数据是七千多校舍坍塌。
地震发生后不久,曾有官方报纸称有九千名学生和教师身亡,五月二十一日,四川省教育厅厅长涂文涛内部通报学生死亡人数为六千三百七十六人,但自从揭出“豆腐渣工程”丑闻后,相关统计数字就一直未再公布。直到著名艺术家艾未未呼吁开展民间调查,并部份收集到五千多有名有姓的死亡学生名单后,官方才在一周年纪念日的前五天,公布死亡学生人数五千三百三十五人,但没有具体名单。民间则普遍流传学生死亡人数超过三万人的说法。在北川等重灾区,几乎一代人被埋葬在幼儿园、小学、中学坍塌的校舍里。
面对坍塌校舍旁其他建筑屹立不倒的怪异景象,去年五月十六日胡锦涛宣布,要彻底调查为何大批学校倒塌,如有任何人被发现与“豆腐渣”工程有关,将受到严厉惩处。然而一周年过去了,中共官方的腔调开始变样了。
四川地震届满周年,在地震中遇难孩子的人数,仍是一个解不开的谜。(AFP)
荒谬百出的四川省政府通报
地震周年前夕,四川省政府发出通报称:在国家建设部等有关部委支援下,四川省组织省内外专家和工程技术人员二千五百余人次,深入灾区开展地震震害调查,最后得出的结论是:重灾区房屋建筑的抗震设防很难抵御此次特大地震的破坏,重灾区房屋的倒塌是不可抗拒的。
言外之意,校舍坍塌是天灾,而不是人祸。四月二十一日香港有线新闻Cable
News播放了一个三分钟的录像显示,北川中学坍塌,可相临建筑耸立。有网友质疑说,莫非老天爷也畏官怕权,让校舍不可抗拒坍塌,而政府大楼就可抗拒了?若省内外专家都这么说,那真是“纵做鬼也幸福”,某些人的“含泪劝导”也能让人破涕为笑了。
中共否认人祸的存在,但仅对比北川县城和汶川县城的受灾情况,人们就能看出人为因素的重要性。按规定,两地建筑都应达到“建筑工程抗震设防分类标准”的防震VII级,即学校、医院等公共场所应达到“震而不裂,裂而不倒,倒而不塌”的乙类重要建筑的设防要求。汶川县作为“四川省防震减灾十年规划”的四川省示范县,虽距震中仅五十公里,但在地震中,房屋倒塌率不到20%,人员伤亡也不及6.7%。而北川县因不按建筑要求施工,虽距震中逾一百公里,房屋倒塌却超过90%,人员伤亡率更是一半以上。
有网友提醒说,通报中有个特别的用词值得关注:“这次特大地震对建筑物的破坏在技术上也是有教训可总结的。”既然是天灾不可抗拒,为什么在技术上也有人为教训可以总结的呢?这就是为日后政策变调而给自己预留的开脱伏笔。
四川省的通报还说:“只要有确凿证据证明建筑设计和施工确属存在违法问题的,有关职能机构将依法查处。”有网友评论说,这是顺序颠倒的一个错误说法。有关职能部门应该主动寻找证据,而不是由老百姓去寻找确切证据。没有官方的参与,民间怎么调查也可以说是证据不确凿。
施工图展示的确凿证据
民间统计至少死亡一千三百人的北川中学有三栋教学楼,坍塌的两栋楼分别建于一九九八年和二零零三年,其中最新建成的那栋在地震中整栋粉碎,水泥沙浆散开,预制板断成多截,露出钢筋又少又细,而相邻一座七十年代建的旧楼却没有多大损毁。
据港媒报导,粉碎性倒塌的“豆腐渣”工程被视为害死一千多名学生的“元凶”。两名曾多次到灾区察看的资深工程师,将北川中学施工图纸与现场废墟比较,直言北川中学豆腐渣工程存在以下六种违规行为:
一、图纸“画得很差”,如每条横梁设计长达二十一米,分成七段,须明确标示每段接驳位加固支撑,但是图纸没有标,地震时横梁整条塌下;
二、图纸要求每条螺纹钢筋直径二点二厘米,但是塌楼钢筋只有直径一点六厘米,使校舍受压能力只余30%;
三、图纸要求每条水泥柱箍筋间距应为十厘米,但是现场达二十厘米,只能抵御三至四级地震;
四、两条螺纹钢筋接驳交叠位须逾八十厘米,但是现场大部份仅交叠三厘米;
五、混合水泥石块大小不能超过直径二厘米,但是现场竟有十厘米直径廉价石块,严重削弱水泥黏合力;
六、横梁钢筋须屈曲成直角,伸延入水泥柱八十四厘米,使梁柱紧紧结合,但是现场发现大量横梁、水泥柱零星四散。
儿子死于地震的王彬,一年来为自己多年前的一笔划算交易痛心不已。几年前他从北川某建筑商那购入一批基石和水泥,价格极为低廉,连他的邻居也买了一批。王彬回忆说:“建筑商销售建筑材料是为了套取现金。”据遇难学生家长的最新调查,北川中学倒塌教学楼的施工负责人陆某,当时把一批建教学楼的钢材和水泥盗卖给附近村民。对此,校方的理由是“钱不够,要变卖建材垫资建楼。”王彬推测说,自己购买的那批质量低劣的基石和水泥,很可能就是学校建筑后所剩的材料,而在坍塌现场看到的情况正是如此。
投诉人被警方逮捕追杀
前不久,女儿在北川中学遇难的包工头母勇贤,几经周折得到了这份施工图,并将施工图的复印件交给四川省公安厅,要求查处偷工减料弄虚作假者,岂料翌日却被八名警察带走,并威胁说这是国家机密,泄露图纸就是泄露国家机密,随后当局没收了母勇贤的施工图。另悉,教学楼一名卢姓建筑商则出价二十五万人民币欲收买施工图。
维权人士王笑冬今年三月将施工图交予北京中纪委告状后,一直被川官严密跟踪监视,又接到死亡恐吓,被迫开始穿州过省的流亡岁月。
“我在深圳时以为没人知道,但一个好心警官警告说,我的手机被全程跟踪,定位在五米范围内,二千米内可以杀了我。警官朋友劝我不要管了,此后我再也不敢使用手机了。”
他其后辗转逃到上海,不敢和家人联络。“但四月二十五日下午二点,四川两名警官来到了上海,传讯了我的父亲。”王笑冬万念俱灰,他决定留下遗书绝笔:“再见了!我的同胞!”然后前往海边准备投海,“第一个司机听说我去自杀,极力劝我。”后来他想到孩子才打消了此念。
二零零九年五月十一日,四川绵阳,一位母亲想起自己在地震中遇难的孩子,忍不住悲从中来。(Getty
Images)
国际大赦:中共应停止骚扰
近日国际大赦发表了题为〈中共应停止对地震幸存者和维权活动人士的骚扰〉的文章,首次公布了国际大赦一份长达五十三页的调查报告《正义被拒绝》,里面记载了受害家长被警方骚扰的案例。报告披露,一些试图向官方索求孩子死因答覆的父母及亲人被拘留长达二十一天,最年轻的被拘者仅八岁。
报告称,中国时事外国记者协会(Foreign Correspondents Club of
China)公布了十八起案例,外国记者和摄影师因采访死亡学生家长被拘留,录像被没收。这令外界想了解四川灾区学生情况的调查难度更大。由于不想给当事人带来麻烦,国际大赦在报导中隐去了受访者的详细姓名,而只用其姓的英文字母代替。下面是其调查报告的部份案例。
F的十五岁女儿死于都江堰菊园中学,遗体满是血污和伤痕。F因组织父母要求政府调查学校坍塌原因被拘留两次,一次七天,一次十天。拘留这十天中他被反覆强调,学校只是倒于地震。F说:“我女儿死了,我只是想给她讨公道。政府为什么这样对待我们?他们指控我们聚众滋事。我们只能每月十二号给孩子们烧纸而不敢做任何事。我们被边缘化了。”
M的十六岁儿子是F女儿的同学。M被拘留七次,最长一次达二十一天,原因是他和其他父母计画去北京上访。M说:“我被关在赵公山,一个仅有一张床和一张小桌的房间,房间狭小不通风。只是吃饭时间给我送点吃的。我被锁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还有两个家长被关在别的房间。”因为关押地太潮湿,M已经患了背痛,且行走不便。“因为拘禁导致我腰椎出问题。而当局看到我行走不便也不放我,也不给我治疗,只是等到我不能走路了才放我出去。”
M说,他活着也没盼头了,只想自寻短见。“我已经没有生存的能力,只是活在痛苦中。我和其他父母寻求政府的帮助,他们不帮我们解决问题却只是侮辱我们。我想死,去和我的儿子在一起,他是我唯一的孩子。”
K计画去北京上访而被关押。“他们反覆教训我国家已经多难,所以我不得提出豆腐渣工程的说法。否则就逮捕我。”
二零零九年五月十一日,四川绵阳,地震生还者祭奠遇难的亲人。(Getty Images)
毫无人权的上访家长
L也是菊园中学学生的父母,在他试图和另外几十名父母一起向省政府请愿后被拘留。“请愿那天警察将我骗进警察局。他们说要问些问题,但事实上把我带到一个公园然后将我拘留了七天。监视我的是菊园市政府雇的人。每天给我两顿饭。我除了躺在床上什么也做不了。”拘留L没有任何法律文件,当L要求看手续时警察无法出示任何东西。“我们根本没有触犯任何法律条文。他们根本没有任何道理地关了我七天。我不知道中国是否有真正保护人权的可能。”
二零零八年九月,L计画和都江堰菊园中学另外十多名家长一起去成都上访。他们刚一集合,其中十二个人就被警察逮捕,在几个钟头后被释放。当时警察没有抓他,但是两天后去他家,把他拘留了七天。他绝食以抗议非法关押。看守他的人对他说,他要是死了,就找法医随便看一眼,然后烧了完事。他的死和别人无关。
什邡市蓥华镇的H的两个儿子都在地震中死了,一个十岁,一个十六岁。死前小儿子还在教室排演庆祝六一儿童节的节目。H被警察拘留两次,因为他计画于二零零八年六月去省政府请愿。“什邡市警察在上午十一点半左右来我家,把我带到德阳警察局。他们未出示任何法律文件或逮捕令。只有一个警察出示了他的工作证。我第二天早上八点被放出来。拘留时,四个警察威胁我说出我和其他父母的计画。他们盘问我为何我们想去省政府并警告我说问题严重。他们强迫我说出一切。要是不说,就惩罚我……我被审讯到早上四点才允许睡觉三个钟头。他们没有打我,但是对我搜身,并没收了我的笔记本电脑。”
最近H又被拘留,和前次拘留类似。两次拘留都是半夜警察将他从家里抓走,并且不出示任何文件,将其关押几个小时后,在早上释放。还有一次警察半夜去他家,碰巧他不在家,警察就把他的弟弟和弟弟的八岁儿子一起抓走了,在警察局关了一夜。“八岁孩子不停地哭。警察给他面包牛奶,希望他吃了以后闭嘴。”国际法和中国宪法三十七条都明令禁止非法抓捕儿童,但四川警方却这样做了。
律师C对国际特赦人员讲,如果律师受理震区案件,司法部门就将此认定为律师故意向当局挑战,当局早晚会报复这些律师。律师C的担忧并非空穴来风。司法机关对法律人士的控制和非法限制在中国不是什么新鲜事。二零零八年四月一组律师在一封为三月份西藏流血事件中为藏人提供法律帮助的公开信中签名,结果被当局警告,甚至拘押。当局威胁不再更新其律师执照及其所在公司执照。不更新律师执照,律师不得从业。同样,律师所不通过年检,也不得继续开业。比如此案中的律师腾彪,就没通过零八年五月的执照更新。
压制不住的少年魂
为什么当局不处理豆腐渣工程呢?香港《明报》五月十二日引述四川维权律师邢连超的话表示,“如果照惯例成功追讨赔偿,一个孩子的性命至少要赔二十万,只要有一宗成功,告状的人就会不断而来,到时恐怕很多官员脱不了关系,可能涉及上千亿元人民币的赔偿,四川财政会垮掉。”
他们表示,他们要的不是赔偿或审判,只是要个公道、然而很多家长表示,他们要的不是个答案。一年了,屈死孩子们的冤魂不散,很多家长表示,常常在梦中见到孩子血肉模糊的身影,这令父母心碎。
女儿被埋葬在学校废墟里的林长征说:“我不在乎了,不管我们说什么都没有用,我觉得我没有未来了,什么都没有了。”她放弃了六万人民币的政府抚恤金,“很多人说我疯了,但我不能碰那钱,那是脏钱。”
如今能为女儿讨个公道,成了林长征活下去的主要支撑点。也有人支撑不住的,在地震中痛失爱子的冯翔,尽管新近被提升为北川县宣传部副部长,但由于多种原因,四月二十日自杀身亡,三十三岁的他认为自己能做的,只有去和儿子的冤魂做伴了。
艾未未的父亲艾青曾写下一首诗叫《他死在第二次》:“覆盖了他的尸体之后╱他所遗留给世界的╱是无数的星布在荒原上的╱可怜的土堆中的一个,╱在那些土堆上╱人们是从来不标出死者的名字──即使标出了╱又有什么用呢?”
很显然,接受了西方民主洗礼的艾未未并不同意父亲的想法。他说:“我们对死去的生命不认同的话,实际上是对生的不尊重,是对我们自身价值的贬低。”“对他们的忽视和遗忘是生者、是我们的死亡。”于是,在一群自愿者不懈的证实地震死亡学生名单的过程中,中国公民社会意识开始觉醒。
如今面对中共的高压政策,很多家长依然不屈不挠的坚持上访。他们相信生命的珍贵,不是说再生一个孩子就能把过去孩子忘却的。真相可以被掩盖一时,责任可以被逃脱一时,但都不可能被永久掩盖,总有真相大白的那一天。为了孩子、为了明天,人们还在坚持着。这世界上谁又能永远压住人的灵魂呢?◇
孩子的屈死是家长永难抹灭的痛苦。(Getty Image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