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戴晴和張東蓀的叛國案

文、攝影 ◎ 吳雪兒

曾是毛澤東的「紅人」，張東蓀卻在中共奪權後兩年被指叛國。

還原密案困難重重，作家戴晴巧遇張東蓀之孫張鶴慈，取得一些不曾公開的手卷……

耗時八年成書，張東蓀叛國案真相終於露出端倪，在還原歷史上邁進了不容易的一步。

一九四九年九月三十日，首屆中央人民政府選舉主席，五百七十六名人士投票，最後，毛澤東當上了主席，得票五百七十五票。誰投了反對票？備受懷疑的是時任燕京大學哲學系教授張東蓀，至於張東蓀到底有沒有投那一票反對票，到今天仍是個謎，然而這卻為張東蓀的叛國案留下了一個伏筆。

張東蓀曾經是前中共主席毛澤東的「紅人」，最後卻在中共奪權後兩年被指叛國。更令人費思的是，在八十年代，當很多冤假錯案被平反時，鄧小平卻對張東蓀案件的決定是不予平反，維持原判。而所有涉及到他的人，凡是說到張東蓀案件都會說「不知道！」

一件密案要重新還原就要時間和心血，大陸著名作家、前《光明日報》記者戴晴以八年時間寫《如來佛手掌中──張東蓀和他的時代》這部歷史紀實，最近在香港出版。

上週二在香港中文大學一個午餐會上，戴晴與讀者分享她寫作《如來佛手掌中》一書的經歷。

民間七人小組定叛國案

張東蓀是一個叛國案，案件的正式結論是由民族中央一個七人審查小組下的。戴晴說：「這很荒謬，一個民間組織，怎麼能給一個人這樣定罪為叛國案？」小組最後的結論交給了政府處置。不過，既沒有交到公安部門，也沒有交到檢查或法律部門，而是交到毛澤東的手中。按照大清律法和民國的法律是可以處以極刑，最後，毛澤東就說：「這樣的壞人，我們不能和他在一起開會了，養起來。」這就是對一個重大叛國案的處置。

張東蓀在燕京大學原來是哲學系主任，他是中央人民政府五十六個委員中的—個，他也是政務院的哲學委員會的委員，身份是最高的精英。

一九五二年、一九五三年是整個的政策開始轉，對工商政策、民主黨派的政策。中國共產黨和它曾經在這麼多年做了盟友、朋友的人劃清界線。這裏面至少一個原因：共產黨拿到這個政權，誰的功勞？

毛澤東決定滅張東蓀

戴晴說：「在共產黨論功行賞的時候，對不起，你們沒有什麼功勞，我們解放了你們，只有我們拿槍桿子的有功勞，槍桿子掌握一切。讓你舉手就舉手，說什麼就是甚麼。」

張東蓀與共產黨關係的密切，他的功勞表現在一九四八年到一九四九年交接的時候，《人民日報》從石家莊遷到北京，然後出社論關於北京和平解放，社論是毛澤東執筆，貶低了傅作義，提高了張東蓀；在社論中說是張東蓀帶著傅作義的代表來了。

另一個蛛絲馬跡是在北平和平解放最關鍵的一個文件，就是到現在學術界和研究界還拿不到一個完整的文本，一九四九年一月一日凌晨時，中央軍委毛澤東開發給林彪的電報，一般稱做軍委六條，兩次提到張東蓀。

另外，一九四九年北平和談國共雙方第一居間人，第一屆中央人民政府委員。毛澤東曾不止一次在正式和非正式場合說，「北平和平解放，張先生第一功。」

據戴晴分析，中共於一九五二年決定要把張滅掉，她從各種運動覆蓋的時間看到，那時候剛好是知識份子思想改造運動開始的時候，重點很明確是燕京大學（後來的北京大學），而且有三位人物是重點：校長、宗教學院長、哲學系主任。

戴晴說，毛澤東在一九五一年底就做了決定了，要滅掉：「那麼張東蓀當時已經被排到這樣高的位置，要如何滅？最後找了一個叛國案、間碟，和美國聯絡，就這樣張東蓀成了一個誰都不敢說，誰都不敢接觸的人物，從五十年代一直到今天。」

寫書的過程中，涉及到翻閱大量的資料，一些歷史的事實也在過程中呈現，戴晴舉例說，北平和平解放並不是毛澤東胸懷闊大，傅作義深明大義，為了古城和百姓，決定不要打。一開始都是要打，並沒有提到古都或民眾，這些都是後來的歷史學家給那些軍人政客臉上貼金搞的，完全看實力和謀略。

戴晴又說，毛澤東是大謀略家，他最能抓住歷史契機，在北平國共兩方力量——一百六十萬人，傅作義倒向哪邊，基本上就決定了政權是誰的。關鍵時刻，他把所有的人都倒到他的謀略去，謀略的最後落實就是軍委六條。
　

張東蓀的孫子、張宗炳教授的兒子張鶴慈也出席了新書座談會。

取得第一手未公開的資料

在大陸，要追查案件資料並不容易，戴晴說：「要到中共中央檔案館去查，首先要看是不是黨員，然後要看是做什麼工作，做哪段工作，專門的題目需要的是哪一題，這些都清清楚楚才能去查，所以要把這件案子大致整理出來，非常困難。」

當天的新書介紹會上，張東蓀的孫子、張宗炳教授的兒子張鶴慈也在座，他也是一九六二年X案的主角，因此被囚十六年。

戴晴決定寫這本書，部份原因也是因為在一九九六年遇到張鶴慈，他告訴戴晴，手上有爺爺張東蓀一些沒有公開的手卷。這些第一手的資料，引發了戴晴深入查閱張東蓀案謎團的興趣。

張鶴慈在會上表示，家人也很希望更多的線索出現，讓張東蓀叛國案的真相大白於天下。

會後有學生問張鶴慈關於他爺爺張東蓀是否真的在四九年那次會上投了反對票時，張鶴慈說，是否真的有投反對票不是關鍵，更重要的是其他人認為張東蓀投了那一票。就如戴晴在書中寫道：「我們將知道，對歷史以及活躍其中的人的命運的闡釋，有沒有板上釘釘的證據，可能並不是最主要的。因為證據會失落（甚至會篡改或偽造），但由思維主導著的行為，卻會在一個接一個歷史時刻，爆發出耀眼的道德與智慧光彩。」◇
　

戴晴小檔案

現年六十七歲的戴晴是已故中共元老葉劍英的養女，曾任《光明日報》記者，「六四」事件時宣布退出中共，之後因「涉嫌參與動亂」被關押十個月，著有《王實味與野百合花》、《儲安平與黨天下》、《長江長江：三峽工程論爭》（主編）、《我的四個父親》等歷史紀實報導。曾獲世界報業協會自由金獎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