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花夕拾：《畫皮》與《倩女幽魂》

文 ◎ 李興濂

根據《聊齋志異》同名小說改編的影片《畫皮》近期在國內上映，由導演陳嘉上領銜的製作班底相當強大，其中演員甄子丹、趙薇、周迅、陳坤、孫儷等更是觀眾熟悉的影視明星，可謂大腕雲集，有東方第一魔幻巨片之稱，但總體來說該片卻褒貶參半。

（圖片合成：新紀元）

該片雖叫一部份人失望，但同時也有一些人看完之後感覺到溫暖，為什麼有些人看完影片會感到溫暖呢？這到底是影片所致還是另有原因？影片的票房達到兩億，這到底說明了什麼？和過去的一些經典影片如《倩女幽魂》等相比該片到底是進步了還是退步了？影片有哪些是需要人們注意的呢？

一、一邊活吃人，一邊裝清純

蒲松齡的《聊齋志異》是中國傳統文化中的瑰寶，聊齋中不少故事流傳了幾百年，至今仍為人們所熟知喜愛，其強烈的反封建、反腐敗、反專制以及爭取戀愛自由等精神鼓舞了一代又一代人，彷彿寒風中冬日溫暖人心的火爐。那麼，據《聊齋》改編的影片《畫皮》到底有沒有傳達出原著的精神呢？很顯然，沒有，影片《畫皮》基本上完全顛覆了聊齋中的《畫皮》，不但故事有了大幅的改編，而且人物更重要的是原著的深刻、犀利的批判現實主義精神蕩然無存。

原著聊齋的《畫皮》講述的是一個什麼故事呢？相信大部份人都還記得，一個妖精披上了一張人皮裝成美女，騙取人的信任，但它本質上還是一個妖精，因為它害人，最後妖精終於被收服。那麼，故事是否是諷刺女性呢？這只要看一看《聊齋》中的其他故事就很清楚了，在《胭脂》、《小翠》、《嬰寧》等大量故事裏蒲松齡都給了女性以熱烈的讚美，可見蒲松齡和曹雪芹一樣都不是歧視女性的人，相反，他是古代最尊重女性的偉大作家之一。《畫皮》更多的是對封建權貴披著人皮不幹人事的尖銳諷刺，是對皇權文化中虛偽一面的尖銳諷刺，它更容易讓人聯想到衣冠禽獸、廟堂碩鼠之類。這一點只要看一下他另一篇偉大的故事《席方平》就會更清楚。

而影片《畫皮》呢，把原著中最可貴的這一點精神拋棄了，轉折變成了一個庸俗的三角戀性質的電視劇題材的故事。

本來轉變成一個講述「小三」的故事也無不可，但影片中有幾點卻不能不指出。其中最大的一點問題就是妖狐小唯靠活吃人心來養顏，一個妖精既然活吃人心那麼它是否還應該獲得人的同情呢？很顯然，它不能再獲得人的同情，如果觀眾都去同情一個活吃人心的妖精，那這個社會變成什麼了？可是影片的故事走向、尤其是結尾令人難以接受，它的目的就是讓觀眾去同情一個活吃人心的妖精。「看哪，她雖然活吃人心，可是她並不壞！」她還想獲得觀眾的同情！這就是創作者想要告訴觀眾的麼？一個妖精都活吃人心了它還不夠壞？創作者還有沒有一點人權觀念？還有沒有一點人文思想？

最可恨的是，妖狐小唯雖然活吃人心，可她卻並不害怕別人，甄子丹、孫儷聯手都不能把她制服，「我就活吃人心了，我就是妖怪，怎麼著吧，你們還不是拿我沒辦法？最後還要求到我頭上……」這簡直是對現實中在專制下爭取民主的人士的巨大諷刺。我們說現實生活不同於影視，要比影視複雜的多，在現實生活中面對邪惡我們常常不得不「表現寬容」，這是無奈的現實，但這並不應當受到嘲諷。影片這種表現手法實在值得商榷。

當然，影片中小唯並沒有因為沒人制服她就更加橫行無忌，而是主動放棄，這點還是值得肯定的。如果要讓小唯這個形象感人、引發觀眾對她的同情，那麼前面就不該讓她活吃人心，退一步講，即使她活吃人心，也應當表現在影片之外、前史當中，而不適合赤裸裸的表現出來。如果非要表現她活吃人心，增加影片的恐怖效果，而且還要和誠摯的愛情掛鉤，那就要表現出來她愛上陳坤之後因為愛情而堅決放棄，因為陳坤是不可能愛上一個活吃人心的妖精的，否則陳坤這個人物就毀了（一個人愛上一個活吃人心的妖精並不以她這項缺點而嫌棄她，那不是拍給人看的影片，是拍給動物看的影片）。

二、人們的淚水為誰而流

為何影片有著如此致命的問題還感動了不少觀眾呢？此前已有分析，一方面是國內的觀眾鑑賞力和港台海外相比還相對較低，一方面是國內的大片相對水平都停留在較低的檔次上，人們並沒有太多的選擇。「孩子總是自家的好」雖然海外大片水平明顯比我們高，但從感情上來說，國人總還是對華語影片有著更濃厚的感情。

另外，由於國產影片長久不爭氣，人們的要求不知不覺也降低了，跟中國足球似的，「五十五分就湊活著算及格了」，能有點優點就不錯了，客觀地講，影片也不是全無是處，末尾畢竟陳坤沒有拋下老婆趙薇跟妖精跑了，也沒有讓妖精把人們都殺死，還是有一些感人的地方，雖然轉折上有些生硬，缺少人物心理鋪墊。還有更重要的一點，就是這個冷酷的時代能夠感動人的事情實在太少了，人們都不知不覺的患上了情感缺乏症……

有一部影片叫《暖春》，該片曾在北韓獲獎，雖然不是很知名，但一般看過該影片的人評價都還比較高。影片講述的是一個非常窮的地方，爺爺和一個撿到的女孩（孫女）之間的親情故事。該影片在北韓放映時，觀眾無不深受感動，他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整個影院裏哭聲一片。

我們說影片確實有感人的地方，一般觀眾觀看的時候也會有所感動，但假如人們受到的感動超過了影片所正當賦予的，那麼，就不單是影片感人的問題，而是人們情感缺乏的問題。為何如此說呢？這主要是一個影片的真實性問題。通常情況下，人們會被一個內在邏輯真實的影片感動，然而假如一個影片存在著主要人物行為的可信性問題，觀眾再受感動，這就已經不單是影片問題，而是社會問題了。

在《暖春》這部影片中，影片的衝突點構建在爺爺和兒子兒媳之間對待孩子的態度上，爺爺想要留下孫女，兒媳非要把孩子送走（她還沒生，想自己生），這本身都沒什麼太大問題，可是影片最後為了拔高爺爺，變成了連兒子也是從小揀來的，爺爺因此終生未娶，一直隱瞞，以此感動兒子兒媳，來化解矛盾，構築影片高潮，就顯的有些矯情了，這樣的高大全的人物如果不是建構的廣為人知的真實事例之上，就很難令人相信，即使建構在真實人物之上，也應明確給出人物為何如此的心理驅動。汽車沒有發動機就不會行駛，同樣，沒有心理驅動，一個人就不可能有相應的行為。

這樣的影片如在國內放映，觀眾固然會受一些感動（影片前面有些臺詞很打動人），但同時肯定也會指出該片爺爺形象過於「完美」，顯得有些「虛假」，不可信。這也是該片在國內知名度不高的原因。那麼，為何這部影片在北韓獲得了巨大的成功呢？這，只要聯繫一下北韓有多麼封閉、多麼專制就很清楚了。相比我國觀眾來說，北韓人更不敢表達自己的真實情感，整個北韓都籠罩在一片虛假的氛圍中，北韓人民的心都被冰住了，人們都普遍患上了嚴重的情感缺乏症，「爐存火似紅」，在寒冷的冬天，人們只要看到一個溫暖的幻影就再也無法控制自己的淚水……

這已經不是鑑賞力問題，而變成了情感渴望問題，人們渴望被感動。如果沒有真實的感動，哪怕虛幻的感動也好……

影片《畫皮》在感人的細節上還不如《暖春》，而居然會讓我們的一些觀眾感動，這更讓人吃驚，這從一個側面反證出我國社會正在變得越來越冰冷，已經開始有越來越多的人患上情感缺乏症。這個民族的心理出問題了……

三、「樹妖姥姥」愛上「張國榮」

比較一下這部影片和同是從聊齋改編來的徐克監製、程小東導演的《倩女幽魂》會發現什麼呢？八十年代是一個昂揚向上的年代，那時剛改革開放不久，經濟上有了較大的改善，道德上還沒有像現在一樣滑坡，在這部八七版的影片中，人們熟悉喜愛的影星張國榮、王祖賢是裏面的兩位主角，一部經典的影片，給人們留下了多麼美麗的印象，重新觀看一下該片是一件完全值得的事情……

《倩女幽魂》講述的是一個人鬼情未了的故事。書生寧采臣到蘭若寺躲雨，為燕赤霞所拒。夜半，被少女聶小倩美妙琴音吸引，兩人由此相識。不料小倩乃樹精姥姥所操縱的女鬼，正在尋找壯男吸取陽精。燕赤霞義助寧采臣對付樹妖，由此演繹出一段淒美感人的人鬼之戀……

影片改編自聊齋，成功的吸取了原著中寧采臣不為金錢美色所誘並以此感化女鬼小倩的故事核心，採取全新的特技和美術手法加以包裝，呈現出與往昔鬼電影全然不同的視覺。在當時就獲得了巨大的成功。此後又拍攝兩部續集。張國榮、王祖賢、午馬、劉兆銘等人的造型和演出均相當精彩。

「影片讚揚了愛情與友誼，表達了揚善懲惡的美好願望。亦鬼亦人的聶小倩、俠肝義膽的燕赤霞、心地善良的寧采臣，都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影片充份利用各種電影手段，營造出一種奇幻迷離的藝術氛圍。配樂更是美妙絕倫。影片獲得第二十四屆台灣電影金馬獎最佳改編劇本、最佳男配角獎、最佳藝術設計、最佳剪輯四項獎；獲第七屆香港電影金像獎最佳美術指導、最佳音樂獎……」影片在海外上映亦引起轟動，據此片改編的動畫片《小倩》是我國最好看的動畫片之一……

為何經過了二十多年該片還這麼值得人們懷念？比較一下該片和現在的《畫皮》人們就會發現，妖精小唯活吃人心；而小倩雖然勾引進入蘭若寺的人，但首先小倩並沒有直接殺人，她是被樹妖姥姥脅迫的。《畫皮》中沒有人脅迫小唯活吃人心，她吃人心是為了養顏，但為了養顏這能算是一個藉口麼？

《倩女幽魂》中，吃人的是樹妖姥姥，在影片中，它是一個明顯的壞妖精，編導在這方面沒有是非不清，更沒有讓樹妖姥姥愛上張國榮；而在《畫皮》中，「樹妖姥姥」愛上了陳坤……小唯後來的改過缺少鋪墊，其前史交代不清；小倩的前史交代清楚，為後面轉世投胎做好了鋪墊，人物有了被拯救的可能性。小唯的傾慕者得誰殺誰，根本不管被殺害的人是否無辜；即使樹妖姥姥也是只殺罪有應得的人（燕赤俠：「你殺壞人我不管，你只要殺一個好人我就剷除你」）。

在《倩女幽魂》中，張國榮是一個善良的書生，儘管在小倩看來有點笨頭笨腦，小倩也是被他的善良感動，具有被道義感化的性質；而在《畫皮》中，陳坤善良的一面缺乏表現，小唯愛上他原因交代不清，而其英勇的一面除了開頭表現了一下之外，最終也未排上用場，沒有對劇情形成因果推動。鬼也有好鬼壞鬼之分，小倩就是一個好鬼；《畫皮》中，好壞完全被懸置了，沒有人追問好壞善惡……

在《倩女幽魂》中有這樣一個細節，一個人被小倩勾引去，落入樹妖姥姥之口，小倩藏在一棵樹後暗自落淚，雖然她被迫為樹妖姥姥勾人上鉤，但她並不情願這樣做。而在《畫皮》中呢，人們看到的是妖精小唯一邊活吃人心，一邊露出甜美無辜的笑……也許在接下來的影片中，人們會看到那些被挖心將死的人是怎麼對挖他們心的人感恩戴德謝主隆恩的吧？文革時期的文化鬼影正藏著幕後窺測著人們的反應……

正義一方的燕赤俠不是一個擺設，而是一個武功高強鏟奸除惡匡扶正義的大俠；而大俠甄子丹淪落成了一個潦倒的酒鬼，他殺鬼變成了原先相好的懇求，鏟奸除惡的正義性被私事模糊了，孫儷更是搞笑，如果用孫儷比《倩女幽魂3》中張學友的搞笑，張學友搞笑歸搞笑，但不是無能之人，還是有真本事的，關鍵時候能排上用場，而孫儷這個正面人物就顯得過於單純搞笑。在《倩女幽魂》中樹妖姥姥沒有大發善心，而是被燕赤俠等人除掉的；《畫皮》中，正義一方顯得過於無能，最後還要去乞求妖精，靠「樹妖姥姥」式的妖精發善心，這真是滑稽……

四、周迅與趙薇

《倩女幽魂》的畫面非常的唯美，張國榮、王祖賢、午馬等演員都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尤其是王祖賢、利智等美女，給人的感覺是一種蓬勃向上的健康的美。《畫皮》中飾演妖精小唯的是演技派演員周迅，她的表演受到了人們一貫的稱讚，被稱為「戲精」，但該演員給人的印象更多的是一個對中國傳統倫理價值觀反叛的印象，也許她的走紅更符合一些人暗中推動整個社會道德滑坡的隱祕期望吧？她給人的感覺是並不能扮演那些堅持中國傳統倫理價值的內心平和的角色。如果說連中國的男一號影星李連杰都會成為別人手中模糊人們價值觀的棋子，小小的周迅又怎能跳出別人的布局呢？

所不同的是，李連杰是一枚雙項棋子，他至少也主演了不少價值觀正確的影片，最近的如《木乃伊3》，這是一部非常值得人們觀看的影片，是一部中美人民聯手反專制的影片。一些人妄圖退回毛時代去，還以為自己不被人察覺，人家好萊塢連影片都做出來了！

《畫皮》中最大的亮點是趙薇的演出。趙薇這次又讓人吃了一驚，一些觀眾之所以感動，很大原因也是因為趙薇的表演實在太出色了！如果不是趙薇撐住了這部影片，這部影片很可能一無是處，淪落成一個三流影片。趙薇飾演的小燕子名聞天下，但畢竟還有一些人覺得有點鬧喳喳的，而這次趙薇飾演的夫人一角，真是讓人眼前一亮，非常的端莊，看來趙薇的演技遠在周迅之上。

看過周星馳《少林足球》的人應該記得，在那部影片裏趙薇是如何犧牲自己美麗的容顏的。這是一個對表演藝術有著真正理解的演員。為了藝術獻身不只是脫，還可以這樣！一些人把對中國傳統倫理價值觀的反叛當成靈氣，鼓吹壞女孩走四方，趙薇則以自己精彩的表演形象說明了堅持中國的傳統倫理價值才是真正的靈氣，好女孩同樣可以走四方，受到人們的喜愛。趙薇最初是瓊瑤發現的，看來瓊瑤真是一位有眼光的女性。

通過和《倩女幽魂》比較，可以看出《倩女幽魂》是對傳統文化的一種發揚，而《畫皮》則把傳統好文化顛覆成了不倫不類的怪片（通常情況下是好的一方戰勝壞的一方，然後寬恕他，讓他回去反思去，從而達到弘揚正義的效果，而影片卻是好的一方拿壞的一方沒辦法，只好求她消失，完全違反正常倫理道德，邏輯上很怪異），思想性有了明顯的退步，而模糊人們分辨力的工具性卻增強了。人之所以區別於動物，正是因為人有分辨善惡的能力（亞里斯多德），而這些年來國內大片一系列去人化的創作傾向，莫非是想把中國改造成一個動物王國麼？

《畫皮》的結尾構築了一個虛幻的美好結局，這一方面體現了創作者的努力（雖然劇情顯得有些生硬，但這種努力的方向還是應該肯定的）；同時，善良的人們也不要忘了，世上沒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要想正義戰勝邪惡，還得靠自己爭取，那種指望邪惡毫無預兆地突然主動放下屠刀的願望常常是不切實際的。影片所附帶的對人們思想的麻痺作用是需要善良的人們注意的。人們願意看到邪惡者放下屠刀，但，請更真實一些。

《畫皮》雖然朝著正確的方向進行了一下努力，但總體上這種努力還遠遠不夠。這是一部奇怪的混雜的影片，既像中國的其他一些大片一樣，一以貫之的模糊人們的是非觀、辨別力，又加進了一些看似正確的東西，搞笑又搞的不徹底，價值觀混亂，但又不是一無可取之處，處在一種混沌階段，是一部亂燉式的影片。

轉自「自由聖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