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操控的民族狂潮

文 ◎ 王靜雯

北京奧運火炬在各國遭遇抵制，事件被一言堂的大陸媒體解讀成反華勢力支持藏獨的罪證。一股來勢兇猛的民族主義大潮，在中共官方的支持下形成。因為，中共黨文化的「愛」必須與「恨」聯在一起，「愛」要通過「恨」來達成。

「我不做『憤青』已經很多年了。最近這一周，我又找到了做『憤青』的感覺。現在網上流傳一條『五一讓家樂福冷場』的資訊，讓所有人都不要去家樂福購物，因為家樂福的大股東捐鉅資給達賴，支持藏獨。」這是廣州某公司總經理的網絡日誌。「我決定加入抵制家樂福的行列，目的是要讓他們看看中國人和中國網絡的力量。人在受到傷害時總得表現出點血性。」

這位網友提到的「傷害」主要是指北京奧運火炬傳遞時，遭遇支持西藏人權的西方民眾的強烈抵制，特別是在法國，巴黎市政府公開掛出西藏的雪山獅子旗和記者無疆界的五環奧運黑手銬。

由於抗議民眾太多，火炬四次被巴黎警方熄滅，傳遞只進行了一半路程就被迫終止。美國眾參兩院和歐洲議會也通過「西藏問題決議案」，指責中共武力的鎮壓，呼籲中國政府與達賴喇嘛對話。

對於無法看到國外資訊的大陸人來說，這些事件都被一言堂的大陸媒體解讀成了「反華勢力企圖分裂中國、支持藏獨」的罪證。再加上德國《明鏡》周刊、美國有線電視新聞網（CNN）的一些報導疏忽，特別是CNN主持人卡弗蒂的辱華言論，更成了西方媒體歪曲報導的證據，激起了中國官方和民間的強烈譴責和抗議，於是一股來勢兇猛的民族主義大潮，瞬間淹沒了幾乎整個中國。

網絡短訊掀民族主義風潮

這次民族主義浪潮主要經過計算機網絡和手機短訊在民間傳播和發酵。當然，如果沒有中共官方的支持和暗示，這些論壇帖子和短訊早就被網管和電信局「消滅在萌芽狀態」而無法傳播開了。

這次狂潮起源於「天涯」論壇，一個擁有兩千多萬用戶的網絡論壇。二零零五年該論壇因掀起「抵制日貨」而取代了人民網的「強國論壇」，成為大陸人氣最旺的論壇之一。

四月十日，一個《愛我中華抵制法貨》的帖子，第一次把憤怒的焰火指向了家樂福，這個主要由法國資本開辦，在中國擁有一百一十二家分店、二億多客戶、遍及三十多個城市、二零零七年銷售額接近三百億人民幣的超級市場。

另一大型論壇「貓撲網上」很快也出現了「抵制家樂福」的號召，然而把這事炒作開來，清華大學的「水木」論壇起到了重要作用。據一位老網友介紹，在天涯、凱迪等網絡社區，由於多年來「左右派」鬥爭不斷，加上網民的年齡較大、經歷豐富，所以他們對「抵制家樂福」從一開始就提出不同看法。而水木的用戶相對年輕，他們是大陸受教育水平最高的一群網民。然而正如一位學者指出：「最激進的民族主義往往誕生於這些以為黑白皆掌握，又有技術、有力量、溫飽不愁的人，他們是群自覺被侮辱與被傷害的人。」

四月十三日，水木清華女網民小K站在北京白石橋東的家樂福廣場外，穿著紅色奧運文化衫，手舉一面中國國旗，齊胸的展板圖文並茂地記述了奧運火炬在巴黎的遭遇。她把當天的經歷貼在論壇上，很快被各大論壇轉載。第二天，小K的照片上了新加坡《聯合早報》網站頭條，旋即，「抵制家樂福第一中國人」的消息被國內各大網站轉載。

然而小K一直擔心她的帖子〈今天讓紅色傳遍中國〉，是否過度渲染了反對西方的情緒，直到四月十五日，外交部發言人姜瑜的聲音出現了，「法方應對中國民眾合理、合法表達的情緒和意見進行反思」。得到官方首肯後，她才舒了一口氣。

四月十五日，以外企員工為主的MSN用戶發動了一輪「紅心中國」大串聯運動。「在MSN名字前面請加（L）China，支持二零零八北京奧運會，讓全世界看看華人的團結，請轉發您MSN朋友！」此時，QQ（國內用戶的即時聊天工具）幫了大忙。據騰訊公司統計，幾乎每個網民都有自己的QQ號，在抵制家樂福之前，全國有近兩千七百萬QQ網友通過「QQ火炬在線傳遞活動」，表達了對北京奧運的支持。

於是在各類群組的傳播下，僅一天之內，兩百三十多萬人在自己網絡名字前添加了紅心中國。截止至四月二十日，已有七百萬MSN用戶亮起了紅心簽名。在大陸門戶網站新浪網上，「護聖火、反分裂接力棒」也有七百八十五萬人簽名支持。一時間，中國網絡紅成了一片。

網絡抗議演變現實遊行

很快，不少人在電腦和手機上收到一個短訊，說家樂福的最大股東LV支持達賴喇嘛，抵制家樂福就是反對藏獨。於是在四月十五日上午九點三十分，雲南昆明南屏步行街家樂福超市門前，幾個年輕人拉開了長二十米的橫幅：「支持奧運，反對藏獨，抵制法貨，抵制家樂福。」

這個「五一抵制家樂福」的預演進一步激起了網民的激情，整個論壇人聲鼎沸，亂做一團，據網管介紹，百分之九十都是口水話，在宣洩仇恨情緒。一些名人也加入了討論，如白巖松、張朝陽、金晶等。北京某高校副院長也在辦公室的大螢幕上動員全體老師同學：「五月一日～二十四日，讓家樂福門可羅雀二十四天。」

也有反對抵制家樂福的。他們認為這是缺乏理智的狹隘民族主義，中國人深受偏見與歪曲之苦，不應讓對抗西方的情緒影響中國對外開放的基本國策。再說，家樂福百分之九十九的員工是中國人，賣的商品百分之九十五是中國製造，國家每年從家樂福徵收巨大稅收，抵制家樂福，受損的還是中國人。

就在雙方爭論不休時，大陸媒體開始大肆渲染民族主義情緒，中國外交部也高調抨擊CNN。四月九日CNN主持人卡弗蒂說中國製造的商品都是「垃圾」，並說「中國沒有變，五十年來還是那同一夥無賴和暴徒」。十六日CNN解釋說卡弗蒂的言論是針對「中國政府而非中國人民」。外交部遂稱CNN在挑撥中國人民與政府的關係，並一再高調要求CNN道歉。

在政府強硬態度的支持下，網民抗擊西方的態度也日加激烈，激進言辭取代了理性分析，連發起抵制的小K呼籲理性，也被扣上了「漢奸」帽子，儘管前幾天她還是「中國的脊樑」。

狂熱的抵制活動

到了十九、二十日周末，抗議者從被動的不去購物，變成了主動去家樂福門前集會遊行示威。北京、上海、深圳、廣州、武漢、合肥、西安、青島、昆明、哈爾濱、重慶、濟南等中大城市都出現了以年輕學生為主的和平抗議示威活動。首先行動的是青島人，而合肥把抗議推向了高潮，有報導說合肥抗議者達到上萬人。

在武漢，學生們打出了「武漢高校熱血聯盟」的牌子，聚集隊伍從最初的四五百人迅速增大至數千人，不少圍觀者沒弄清楚主題就加入到遊行隊伍中；在昆明，連續三天兩百多位抗議者用巨幅五星紅旗堵住家樂福的兩個入口，對每一個出入超市的市民表示鄙視。人若稍有異議就被罵成「賣國賊」而被眾人推倒，有人還拿礦泉水砸人。

還有人提出「抵制家樂福最新程式」：推著最大的車，車裏裝滿冰淇淋、雪糕、鮮肉等，走到熱的角落，車一扔走人，讓這些食品變質。

在青島，有人故意在商店門口焚燒法國國旗，在西安，近千人在雨中抗議了一整天。在昆明，二十多個初中生也站在家樂福門口群情激昂地唱國歌，並自製了傳單。在合肥、武漢，抵制者中甚至出現了小學生，七、八歲的孩子也打著旗幟大喊愛國，一些商家讓員工穿上印有公司廣告的衣服參與集會，還有人乘機搞募捐，混亂場面時常可見。

據上海人網站報導，四月二十日晚，湖南株洲的家樂福超市被數百暴民圍攻，一位剛畢業於美國大學、自願到中國當老師的美國人，被當成了法國人而遭毆打，人群中不時發出「打死他！」的呼聲，幸虧他後來躲進了出租車，否則很可能被當場打死。目前美國大使館正在調查此事。並提醒外國人在大陸二線城市要特別小心安全。

除了法國的家樂福外，有人還把抗議目標轉移到美國，提出了「六月一日讓肯德基冷場」的口號，因為美國國會也提出了西藏議案。可口可樂公司曾有個廣告，鼓勵人們勇於嘗試新鮮事物，畫面中三名身穿袈裟的僧侶乘坐雲霄飛車舉手歡呼「夢想成真」，結果被中國網民解讀成支持藏獨而揚言要遭抵制。

極端民族主義是中共的王牌

面對日漸失控的民族主義狂潮，不少人表示擔憂，但也有學者看出了中共在幕後上演愛國主義鬧劇的原因。不少大陸學者指出，官方利用所謂的「人心向背」來濫用愛國主義，只不過是對付西方的一張牌。

愛國無疑是高尚的情感，但狹隘的愛國主義就相當於民族主義，極端的民族主義就成了排他主義、孤立主義，與國際主義相悖。愛國主義走向極端便成了「害國主義」，它不僅會顛覆社會平衡和言論權利，而且會壓縮政府國防、外交本應具有的輾轉談判空間，並常常因此把政府逼向絕路，導致社會動盪，歷史轉向。

自一九九八年中國駐南斯拉夫大使館被北約誤炸，中國官方暗中發動所謂「愛國主義」情緒，以「人民的聲音」抗議美國政府以來，中國的愛國憤青、現代「義和團」在官方一而再、再而三的慫恿、縱容下，慢慢的做大，中國政府「養虎為患、反被虎傷」的現代慈禧故事正在上演。

經二零零一年中美撞機、喝采「九．一一」美國災難和「紅色駭客」攻擊美國、「核平台灣」等多起民族大憤的滋養，二零零五年春天，中國爆發了規模龐大、氣勢洶湧的「中國反日遊行」，風波席捲全中國，這場遊行最大的特點就是「官方暗中發動、民間趁機造反」。當愛國憤青的怒火開始燒向中國官方的時候，北京不得不嘎然剎車，用「殺雞給猴看」的方式，通過快審快判數個「愛國憤青」，平息了這場可能擦槍走火的社會危機。

二零零五年上海、深圳、成都等地發生反日遊行。不少中國愛國青年朝日本商社施暴，砸日本料理店，但他們後來都成了中共的替罪羊。據東方網二零零五年五月二日消息：「經警方調查，本市某公司員工湯曄根據網上零星傳言，炮製出包括遊行線路、時間、注意事項等的所謂〈上海地區抗議日本右翼活動的詳細說明書〉，群發後廣泛傳播，造成十分嚴重的後果。近日，湯曄因涉嫌擾亂社會秩序罪被檢察機關批准逮捕，並被判處五年有期徒刑。當時湯曄二十五歲。」

不少學者預言，這次的抵制風很快就會收場，因為三個多月後的北京奧運會，還等著五十萬外國遊客前來觀看，否則北京三百五十一億美元的巨額投資將血本無歸。假如聽任這種抵制西方的民族情緒發展下去，中國就會自絕於西方社會而自食苦果。

果然近日來，大陸權威媒體一改昔日的鼓動口吻，呼籲抗議民眾以國家核心利益為重，理性表達愛國熱情，限制學生走出校門集會遊行，並命令各論壇網管把鼓動抗議的帖子全部刪除。

在開動官方媒體全力降溫的同時，中共還利用外交平息民怨。據外交部透露，四月十八日至二十二日，中國前駐法國大使趙進軍作為胡錦濤的特別代表，同法國總統薩科齊、參議長蓬斯萊、前總理拉法蘭和德維爾潘等人會面，於是才有了後來的蓬斯萊和拉法蘭等的訪華。

蓬斯萊在四月二十一日抵華當天，立即專程到上海市殘疾人體育訓練中心看望中國奧運火炬手金晶，並轉交了薩科齊致金晶的慰問信。這令不少國人感到爭回了面子。

這波民族主義風潮還不會結束，因為中共還想利用它來威脅西方的同時，鞏固自己在國內的統治。

作為一個政治工具，這張牌還會玩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