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兩茫茫——《親愛的，請記住我》

文 ◎ 文華

四月八日美國二零零八年普里茲新聞獎揭曉，人們除了讚嘆《華盛頓郵報》一家獨得六項獎項外，還發現名不見經傳的地方報紙Concord Monitor獲得了今年的專題攝影獎。攝影師Preston Gannaway的19張獲獎作品全都來自該報的專題報導：《Remember Me》（譯為《親愛的，請記住我》）。有網民留言說：我敢打賭，沒人看完這篇報導不落淚的。

與女攝影師Gannaway搭檔的是女記者Chelsea Conaboy。《Remember Me》講述的是一個家庭被病魔奪去母親和妻子的故事。四十四歲的卡羅琳（Carolynne St. Pierre）是三個孩子的母親：十四歲的女兒梅麗莎、十二歲的兒子布萊恩和四歲的小兒子 EJ（ELIJEH）。身患癌症的卡羅琳擔心自己走後孩子們會記不起母親是個什麼樣的人。丈夫里奇七歲時母親突然去世，他至今仍痛心母親沒給他留下任何長久回憶的東西，於是夫妻倆主動請來Concord Monitor報社的記者和攝影師，真實的記錄下一家人面對死神折磨時的眼淚和心心相印的愛情，以及卡羅琳去世後一家人如何堅強的活下去。

整個家庭的病痛

卡羅琳是個護士，她和前任丈夫離婚後，獨自撫養著梅麗莎和布萊恩。二零零零年經同事的再三敦促，結識了同齡的單身漢里奇。她喜歡他的沉穩、有責任心和飽滿精神，而年幼喪母的他，則從她對孩子們的關愛中感受到女性的溫暖，兩人不久生活在一起。二零零一年七月，小兒子EJ出生了。

從二零零三年夏天開始，卡羅琳感覺胸口痛，常咳嗽，可怎麼檢查也沒發現毛病，有醫生甚至建議她查是否患有憂鬱症，否則怎麼老懷疑自己有病。但卡羅琳覺得自己最了解自己的身體，終於在二零零四年四月檢查出病因：她患有一種非常罕見的攻擊肝臟膽管的癌症。

在接受肝臟手術的三天前，卡羅琳和里奇舉行了婚禮。當他們宣誓「無論對方健康或生病，都永遠堅貞不移」時，倆人都差點落淚。醫生切除了卡羅琳35%的癌變肝臟後，一家人度過了一個愉快的聖誕節。但幾個月後在另一處又發現了癌細胞，於是忍受痛苦的化療成了卡羅琳生活的主導。

「這是整個家庭的病痛」，卡羅琳常常這樣感嘆自己給家人帶來的痛苦。每接受一次治療就得花費$16,000，而保險公司以區域性、治療帶有實驗性等理由，拒絕支付卡羅琳高昂的治療費，於是里奇賣掉汽車和房子，他們唯一的希望就是能讓卡羅琳活下去，多陪伴孩子幾天。

卡羅琳不斷給自己設定活下去的目標：能度過九月孩子們上學，能度過鬼節，能度過聖誕節……每次去參加女兒的學校演出或觀看兒子的足球賽時，她都忍不住落淚：今年我能在這，明年呢？我還能再看到他們嗎？特別是面對四歲的EJ，她擔心以後他會完全記不起她了 ……

鏡頭前的眼淚

Gannaway用獨特的鏡頭語言描述出了這家人的痛苦、眼淚、希望和愛。如卡羅琳躺在康科德醫院的病床上，里奇依偎在她身邊休息；卡羅琳想在死前給孩子們留下更多的禮物，如他們上大學的第一天、結婚時她想對他們說的話，然而悲傷卻不斷迫使她中斷錄音；布萊恩含淚在浴室裏陪伴著母親，卡羅琳剛剛因為噁心嘔吐過正在擦洗；母親病重後梅麗莎越發不願待在家裏。里奇擔心卡羅琳隨時會死去而不願女兒出去，但他最後還是決定讓梅麗莎做自己的事情。

被病魔折磨得變了形的卡羅琳最終撒手人寰，里奇親吻著妻子的額頭；殯儀館來人搬走遺體，里奇在一旁掩口呆立，泣不成聲；葬禮上親友們身著粉紅色的衣服，因為那是卡羅琳生前最愛的顏色；繁重的工作和照顧孩子的勞苦，讓里奇不堪重負，他說每天最渴望的時刻就是晚上能上床睡覺；里奇來到北卡羅來納州看望正在這裏進行野營的布萊恩。因為布萊恩出現越來越多的攻擊性問題，里奇決定把他送到外面度過這個夏天。通過野營之旅，里奇覺得布萊恩的眼睛平靜了許多；在EJ的要求下，里奇把做成恐龍形狀的雞肉塊放到浴室裏EJ所能看到的地方；在南卡羅來納州的寄宿學校里奇和布萊恩告別，布萊恩哭泣著依靠在父親懷裏。里奇鼓勵布萊恩，希望通過寄宿學校一年的生活，能變得更加強壯，能治癒他的傷痛。

生死兩茫茫惟有淚千行

這個故事不禁讓人回想起蘇東坡追悼亡妻的感人詞句。蘇軾的結髮妻子王弗是眉山青神人，十六歲時與比她大三歲的蘇東坡成婚，婚後兩人恩愛，正如《亡妻墓誌銘》中寫道：「見軾讀書，則終日不去。」頗有「紅袖添香夜伴讀」的意境。然而有道是「恩愛夫妻不到頭」，二十七歲那年蘇妻就病逝了，留下了斷腸人在天涯。

十年後的一個夜晚，蘇軾在密州作了一個夢，夢見與亡妻往日的恩愛纏綿，醒來不禁潸然淚下，於是寫下這首著名的〈江城子〉。

其詞云：「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縱使相逢應不識，塵滿面，鬢如霜。夜來幽夢忽還鄉，小軒窗，正梳妝。相顧無言，惟有淚千行。料得年年腸斷處，明月夜，短松岡。」

人生往往都是在失去時才體會其珍貴。願我們能以感恩的心面對身邊的每一個人，那每一天的相處都會變成幸福甜蜜的回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