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中国南方的冰雪灾害，最早被官方称为“五十年不遇”，随后升级成为“百年不遇”，而最新的官方说词是“历史罕见”。然而，因为大范围灾害使得全国出现了大批的“志愿者”，在中国历史上肯定是第一次，被说为历史罕见绝不为过。

重灾区之一的湖南省省会长沙，出动了一万多名“志愿者”到交通干线铲除积雪。湖北也有一万多名“志愿者”在武汉铲除积雪。其他例如江西、浙江、贵州、四川都有不少的“志愿者”出现在街道上和救灾现场。

志愿者最多的地方是连续三个星期滞留了数十万旅客的广州市。根据广州当地媒体的报导，广州是从一月二十八日开始要求志愿者报名的，当地数天之内报名参加的志愿者就有六千人，总共有超过八万名志愿者提供协助维持广州火车站和附近现场秩序、协助分发食品饮水和御寒物资、道路指引、收集求助资讯、服务老弱病残等服务。

一月二十九日中国广州火车站，大量滞留的旅客呆在火车站外的高架桥下。

一月二十九日中国广州火车站，警察拦阻在雨中准备进入火车站的旅客。

广州志愿者的故事

在广州火车站、火车东站、广交会展馆等地方，头戴“广州志愿者”红帽子的志愿者随处可见。这些志愿者来自各行各业，包括公务员、老师、学生、商人等，年纪最大七十多岁，亦有随父亲上阵的中学生。

“在地铁二号线，一上车，看到几堆棉被堆在车厢过道，想必是送去车站的吧。在地铁广州火车站，询问工作人员安排，得知只有通往火车站的D1出口及通往流花车站的D4出口开放。帮忙拖了一捆棉被。送棉被的是中大布匹市场档主周小慧和她的员工，她买了五十多床棉被及毛毯，准备送给车站有需要的人”，一位广州的志愿者在他的网络博克中写道。

这位志愿者应该颇有些名气，因此在广州交易会大厅还接受了电台的连线采访。“有些年长的男旅客对我们的行为充满警惕。尽管我们一再说明是免费的，不需要收回，有的旅客还是表示不需要，有个旅客说，收了怕有麻烦。”显然，中国人还不太习惯这些身份可疑的非官方身份的志愿者。

“接近十二点时，更多的人涌到了交易会。在火车站内采访的朋友说，有大批警察赶到。相信是准备总理来视察的缘故。可旅客都给清到了交易会这边，火车站的秩序肯定坏不了。总理应该到交易会看看。明天看看新闻怎么报导吧。”救灾也体现了中国特色，如果没有志愿者，这样的消息大概不会被透露的。

另外一名广州的志愿者写道：“大多数志愿者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队员等组长安排，组长听队长安排。志愿者们大多是在校学生，很多人待三十六小时左右就回去了。即便是志愿者团体在的时候，他们所发挥的功能，其实也就是配合已经在那里的春运工作人员、警察和居委会工作人员，听他们的调遣，协助他们维持秩序，派发一下被子包子和水等而已。

除了政府安排这些志愿者团体照顾的那些在体育中心、交易会和贸易大厦的少数民工旅客以外，大多数旅客都没有去处，他们没有被子毛毯，不舍得多吃，甚至不舍得上那些趁机涨价的厕所。

我不由得想起二零零五年的大海啸。那时候我在印度大学教书，这个我们常常认为比中国穷的国家，当全国人民一听到灾难消息，大大小小的非政府组织（NGO）立刻纷纷组织起来，甚至有的一、两个人也背起包袱就往灾区里跑。不到十天，已经有回馈说救援物资已经过剩，多出来的物资和钱物不但足以救灾，还可以用作以后建学校和房舍了。”

一月二十九日中国上海，因雪灾不能返乡的旅客，由于疲劳而只身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一月二十八日中国广州，一名因雪灾而滞留的乘客正在被急救。

中国NGO无力应付大事件

按照中国政府的内部估计，中国现在大约有三百万个NGO。然而百分之九十五以上是政府支持以及国有企事业下属的NGO，这类所谓的非政府组织，资金来源于政府直接或者间接的拨款，大部份是由各单位的小金库支持的为本单位退休官员准备的“后路”。这类NGO当然无法在救灾这样的大事件中扮演任何角色。

而中国也有真正意义上的NGO，但这类大部份集中在环保、医疗和教育等非常专业的狭窄领域，资金少且规模小。而重要的是，这类NGO一般获得国外基金会的资助，通常被中国政府视为异类，甚至怀疑这些非政府组织以及支持者有深藏的政治企图而加以限制。中国公安部列出了一长串需要关注的外国基金会名单，凡是愿意资助中国的海外组织和基金几乎都被列入。其中对中国投入颇大的美国福特基金会，就被直截了当地称为“中央情报局的外围组织”。

在这样的情况下，广州那位在印度大学教书的志愿者所描述的，印度NGO参与救灾的情况，在中国根本就不可能出现。

NGO和社会活动志愿者，都是公民社会的一个重要标志。在中国公民社会发展受到严重压抑的情况下，NGO发育不良，志愿者更是难有施展的舞台。

中国早有“红色志愿者”

这次冰冻雪灾中，中国各地的志愿者几乎都有一个共同的标志，“红帽子”。这让人想起了北京的“红袖章”。大凡在两会或者党大会期间，北京市能够动员起数十万的居民，和街道治安员以及公安局一道，组成维护北京治安稳定的“统一战线”。

中共号称是“人民战争”起家的。建政之后这个本领继续施展，民兵、治安联防、团队组织、妇联工会等等，都是政府组织之外的所谓“群众团体”，由于都不是常规机构，大部份人员没有工资，因此都可以被视为共产党体制下的“志愿者”。

这次不同的是，红袖章变成了红帽子。

共青团中央文件通知

事实上，这次中国雪灾是从一月十二日开始的。一月二十九日，中国共青团中央发出文件，要求各省组织共青团员和“青年志愿者”参加救灾，随后才有救灾志愿者的出现。

然而各地的实行情况非常不一样。其中广州市的志愿者，最接近海外志愿者参与社会活动的模式。而其他地方在团省委和团市委号召之下，也有一些志愿者加入，却常常和“党员干部”们一起有组织的行动。

某省团省委的文件中，对当地青年志愿者发出了八点指示，详细交待志愿者的工作，其中一项居然是“为解放军和武警官兵送花”。一位网民对此写到：“大家可以闭上眼睛想像，雪地中女青年志愿者给武警战士送上鲜花，而不远处都是雪灾的灾民，多么滑稽的景象。”

江西九江市的团委最有创意，当地的志愿者都被派去“为两会代表服务”。

十三位河南的农民，自备资金和车辆前往湖南郴州当救灾志愿者。他们被安排在郴州市内的公路上铲除积雪，因为是被当地民众见到的唯一一群“志愿人士”而倍感自豪。据说他们自己花费了一万三千多元人民币。

志愿人士的愤怒

“作为一名春运工作的志愿者，作为一名满腔热情的大学生。我深深感到的不是爱心，不是热情而是无奈，无奈，再无奈！！愤怒，愤怒，再愤怒！

一早八点半我们就到了流花会展中心，新的方案下来。取消专车送去直接上火车，今天就必须自己走去火车站候车。送旅客上火车只是温总理来的那天。

还想谴责民政部门。很多四面八方热心群众送来的物资，堆到了天花板，却不派发。甚至是母亲带着小朋友来要一块纸皮，我们志愿者都要对着民政部门的大妈们，点头哈腰，又求又哀，才能答应。作为志愿者，我们只想尽最大的努力去帮人。怎样才能把这些物资送到旅客的手上呢？我们就想到了偷，民政部门开了封的食物，我们就悄悄地放在袋子里，走到人群中，趁他们不注意，塞给小孩和老人。我知道，上头是怕发生混乱所以不公开发放。但是真的有需要的人来到服务站索求物品时，那些大妈们臭着脸，不理不睬。我们志愿者死缠烂打才帮旅客要到一张本来就是捐给他们的纸皮。最后还要被大妈们啰嗦。

看到一个伤心大哭的旅客，我和同伴握着她的手，安慰她。同伴还把自己的面包给了她。谁知又是一大妈指着我们说“理她干嘛？不要管她！！”

“中午吃饭时间，给自愿者的饭多了十盒，我提议送给旅客。但是上头不给。等到三点钟，大妈又说把饭扔了！

我们真的很想帮助有需要的人。唯有像小偷一样，少量地把社会赠给他们的物资送给他们。看着几千床棉被，看着几万名席地而睡的人，我们能做什么？能说什么？有谁听我们说？我的一名同伴，送一位残疾人士去救助站。辗转了三个地方，由十点忙到下午三点，终于可以收留他了。但是同伴回来，饭还没吃完，那位残疾人士又被赶了出来，找到我们。

晚上八点，听说终于可以发放物资了。大家都很开心，甚至可以用雀跃来形容。在搬运物资的时候，我和另一个女孩拉着很重的手推车。实在太累，跑了一天，没力气。就请站在路两旁的警察帮一下忙。可他一听到我们的要求转身就走。所有的警察就是一排一排站着聊天，吃烧鹅。或者睡在车里，看报纸。（我们志愿者吃的全是素菜，一天到晚跑不停。还被派去为医疗中心做人墙。但是我们从未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而训练有素的警察却在清静的地方休息）。”

缺乏协调还是缺乏善意

上面这段文字，是一个在互联网上流传甚广的博克文章。广州武警的一位军官私下对记者说，那些警察（和武警）不能离开队伍，因为他们的任务是“警戒”，随时开赴广州火车站对付可能发生的大规模暴动。

这位军官表示，如果这位大学生上大车上看一下，可能会发现里面有全副的防暴装备。

中国作家，现在广州某报任职的笑蜀在他的文章中说：“现场最需要的其实不是壁垒森严的警察队伍，而是擅长危机人群的心理干预的社工队伍。此类社工队伍，如果平时让NGO充份发育，让他们有自由的广阔的天地，这时就不难召之即来，来之能战，比全副武装却一问三不知的警察队伍管用得多，社会成本也低得多。但是直到现在，与现场警察队伍络绎不绝形成鲜明对照的是，最需要的社工队伍却是影子也不见一个。政府力量跟民间力量平时的隔膜，最终导致关键时刻的隔膜，导致关键时刻不能形成合力。”

广州之所以成为这次中国南方冰雪灾害的焦点，是因为广州火车站拥塞挤迫着几十万心急如焚的乘客在冰冷的冬雨中等待好几天。“无组织，盲目不仅是回乡大军的基本特性。组织力应该最强的相关部门，也看不出多少组织力来。整个指挥系统在章法上颇多错乱。

很明显，官办救援活动是最浪费，效率最低下的，如果能充份调动民间自发的力量，局面将可以彻底改观。但民间自发的力量即便在危机时刻，也因有色眼镜的重重误读而被阻隔，只能捐款捐物而不能成规模地实际介入。整个救援活动基本上就是一场官办独角戏。”

而事实上，中国官方力量和民间力量不仅是隔阂，而是相互间并不信任。共产党体制是一个动员能力极强的体制，政府的机制几乎深入社会的每一个角落，并不需要民间力量来进行补充。这和世界大部份国家的情况截然不同。而这次雪灾中，中国出现的“志愿者”，大部份为中国政府动员机制中的一个变种而已。

笑蜀的文章以“缺的不是物，缺的是柔软的心”为标题。实际上，从整个救灾过程中可以看到，中国政府和民间缺乏协调机制，更缺乏相互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