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殺母砍父悲劇的背後

文 ◎ 齊先予

十六歲的王濤想殺死他的父母。這個想法在他腦中盤旋了差不多兩個月。「我想，只有殺了我的父母，才能讓我多年積累的仇恨得到釋放，讓我真正地過著無拘無束的生活。」

二零零七年六月十二日，廣州白雲區離火車站不遠的瑤台一個出租房裏傳出了驚人的殺人血案。王濤（化名）在將其母親陳紅（化名）用木棍打暈、緊緊掐住她的脖子，並用菜刀割開她的喉頸……當父親回家後，王濤還用菜刀差點砍死其父王建軍。

近日，大陸網站上紛紛刊登了這幕慘案的深度調查報告，讓人們在痛心之餘多了幾分思考。像王濤這樣的少年殺母犯在大陸已發生多起。今年十一月二十一日，江蘇徐州鼓樓法院判決十五歲少年小雷（化名）九年監禁。七月二十六日凌晨，小雷因無錢上網，翻牆入院到母親房裏行竊，在翻動東西時被發現，小雷順手拿起斷線鉗連續打擊其母頭部數下，惟恐其母不死，又用水果刀捅刺其頸部，致使其母大出血死亡。小雷隨後翻出三百多元錢逃跑。

二零零零年一月十七日，浙江金華市第四中學十七歲的高二學生徐力，因忍受不了母親要求他一定要考上前十名的壓力，在與母親口角後，從門口拿起一把木柄鎯頭朝正在繡花的母親後腦砸去，將母親活活砸死。

人們不禁要問，這些少年殺人犯是怎麼想的呢？到底是什麼因素導致了滅絕人倫的暴行發生呢？其深層的社會原因是什麼呢？

留守兒童

王濤是王建軍夫婦唯一的孩子。家在河南農村的王建軍，十年前就到廣州打工，後來妻子也到了廣州，留下王濤一人跟年邁的奶奶在農村留守。二零零三年，十二歲的王濤被父母接到廣州，在一家外來工子弟學校念小學四年級。

但他讀了一學期就回河南老家老家了。父母發現他經常渾身淤青，問他，總說是摔傷的。「為什麼身體前後都有傷呢？」他不說話了。回老家後留了一級，但成績還是很差，後來就停學了。等十四歲的王濤再到廣州時，他已成了父母街頭燒烤小攤上的得力助手了。

周圍的鄰居都知道，這家三口過的是黑白顛倒的日子。他們白天睡覺，晚上去三里元一帶賣燒烤。每天夜晚九點，三人騎著自行車，帶著燒烤爐、桌子、還有各種燒烤食品上路了，一直到凌晨四點才收攤回家。

見過王濤的人都說這孩子老實，他爸叫他幹啥就幹啥，不愛說話，也沒什麼朋友，唯一的愛好就是上網找人聊天。每天下午六點到八點半是他的上網時間，他對網友說：「廣州很繁華，但我很孤獨。」「從我被媽媽帶到廣州那天起，我彷彿就於（與）世隔離了。」

儘管小學沒畢業，王濤卻喜歡夢想。他曾想面試總經理，說「就憑我的智商」，他也寫過兩本武俠小說：《雪山劍派》和《十八金甲將》。儘管除他父親看過一下外，沒有第二個讀者，也不知它們是否能稱之謂小說，但少年把心放上面了。二零零六年王濤還在新浪網上開了個博客，取名叫「等待夢想」。

王濤最喜歡的人物就是曹操，最喜歡唱的還是林俊傑的《曹操》：「不是英雄不讀三國，若是英雄怎麼能不懂寂寞。獨自走下長阪坡，月光太溫柔。曹操不囉嗦，一心要那荊州，用陰謀陽謀明說暗奪，淡薄。東漢末年分三國，烽火連天不休。兒女情長被亂世左右，有誰來煮酒。爾虞我詐是三國，說不清對與錯。紛紛擾擾千百年以後，一切又從頭。」

王濤曾花了二十多天，用筆寫了十多集的電視劇本，說要請成龍來演，並經常給成龍發電子郵件。看兒子寫的劇本字跡越來越潦草，情節越來越混亂。父親就建議他先給廣州日報寫小文章。於是王濤開始打聽廣州日報在哪，當真的找到報社時，看門口站著保安，王濤就走開了。事後他在博客上寫道：廣州日報的各位記者你們好。我向你們報社連載欄目中投稿，希望可以上報。有什麼意見可以給我留言。「雪山劍派//////作者<王濤>武俠小說.第一集..天玄地門一」但下面就沒有了。

二零零六年底王濤和父母回老家過年，這是他來廣州兩年後第一次回老家。當晚他叫上昔日最好的朋友直奔網吧，玩一個叫「半條命」的遊戲，直到凌晨都不想回家。春節二十天假期結束時，王濤不想回廣州，但他媽說讓他再幹兩年，找個媳婦成家。在老家，王建軍給兒子結婚用的房子都蓋好了。

二零零七年六月十二日，廣州少年王濤（化名）因殺母砍父，被警察審查。（網絡圖片)

孤獨少年

回到廣州後，王建軍恢復了五點半晚飯後的睡覺，王濤又恢復了上網。過去曾和王濤在一起的小夥伴們，走的走，忙的忙了，結果，王濤的世界裏只有父母了。

日子就這樣機械地重複著：凌晨四點幫忙收檔回到家，然後踩四十分鐘的單車去和平西路的凍品市場進貨，四十斤雞腿，二十斤羊肉和火腿。半年裏，王濤就像一隻老鼠，在深夜獨自穿梭在廣州城裏，他上網越來越頻繁了。

王濤的QQ上有72個好友，和他們聊天讓他「找到了在孤獨之前的那種快樂」。這種孤獨在他來廣州後已經像爬山虎一樣死死纏住了他，無法擺脫。他還可以在遊戲中做另一個自己，他不再是一個賣燒烤的，而是一個除暴安良的警察或者是一個拉風的卡丁車車手。這兩種快樂讓他在這種厭煩的生活裏有一點放鬆。

網吧藏匿在鄰巷一家小賣部後面。一次王建軍找到網吧，裏面坐滿了人。只見兒子弓著背雙手交叉快速敲打鍵盤。他推推兒子，兒子扭過頭，兩人相互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王建軍沒說話，轉身慢慢走了。過一會，兒子運桌子和燒烤爐準時來到了賣場。

上網受阻

平常，父子倆一天說不到五句話。幾乎連架都沒吵過。他們的對話只有三種可能：一是父親自上而下的命令，二是兒子自下而上的匯報，三是上網前藉口與反藉口的對峙。

「我去打個電話給朋友」，「我去買東西」……他低著頭等王建軍回話，王建軍沒吱聲，只半閉著眼看著他。他慢慢抬起頭瞅瞅父親，又低下頭。有時父親就直接說「不行」，他就咬著嘴，扯著衣角，站在門口不時扭動身子，猶如毒癮發作。父親五指輕輕一揚，他立刻彈了出去。父親知道他去上網，他也知道父親知道。

但王建軍夫婦認為，兒子與其上網花錢，不如在家睡覺。每天王濤就盼著去上網，每次都要找藉口。一次，王濤吃過晚飯對父親說：「我要去買鞋墊。」父親說：「行，五分鐘後回來。要是想上網，就別找藉口。」他靠在門上，歪垂著頭，一動不動，也不吱聲。媽媽看著難受，推著王濤說：「行了行了，你快走吧。」王濤一出門，氣得直往牆上打。這天晚上，他在床頭刻下兩個字：仇、恨。

陳紅經常喜歡當著王濤的面對王建軍說，「你這兒子，靠不住。」她並沒意識到，這對兒子意味著什麼。在網聊上王濤寫道：「在爸爸限止（制）我自遊（由）的同時，媽媽也不喜歡我天天跑出去玩電腦……媽媽卻一天到晚說我這樣不行那樣不行，有時我頂撞她兩句她就不出聲，只是她會用一種討厭和憎恨的眼神瞪著我看，我看到她這眼神的時候，心裏一陣酸痛，眼裏的淚水都要流出來，我強忍著把它壓回去了。事後我想她竟然用這種眼神看我，她還是我媽嗎？」

計劃「報仇」

於是王濤決定殺了父母，以換回自由自在的生活。在警察局的交待材料中，他這樣寫道：「六月七號那天，我一天沒睡，就是想趁令（今）天這個機會殺了他們，……我打開屋門，來到大廳看見爸爸正在切羊肉，我洗過臉後，在他後面梳頭，心想：『先殺了他再說』，然後我從我下面的玻璃櫃中拿出了準備好的鐵棒，我舉了起來想打他的頭，可是當我要下手的時候，手卻動不了，心裏也在想他是爸爸呀，我要殺的是爸爸呀。最後還是沒下手，事後我便想用鐵棒打頭，太狠了吧！那是你老爸啊。」

於是王濤準備改用迷藥「讓他們安穩地死去」。他買來兩片睡覺的藥，自己試了下，嚐一口味道有點苦，「這水我爸媽怎麼會喝呢。於是我放棄迷藥，決定還是打昏他們吧。沒想到我喝了一口那水，很快就睡著，這（第）二天醒（來）才覺得這藥真曆（厲）害。」

有幾次他都想殺死媽媽，但都放棄了，事後他對自己說：「下一次絕不能放棄」。

六月十二日下午將近四點，王建軍提著魚從市場回家，那是他最不想回憶的事：「你媽媽在哪裏？在廁所。他十分平靜地說。我把魚放在廚房，走向廁所，看見她媽媽躺在地上，我害怕極了，趕緊往後退，當時我只想到兒子了。我喊著小濤的名字慌亂地往廳裏跑，到拐腳處忽地一把菜刀猛向我劈來，緊接著看到兒子兇狠的臉。他發瘋似地朝我猛砍，臉上、肩上、脖子上……一共四刀，我一片空白，本能地把他按在床上，搶過他的刀，我的血噴了兩米遠，滿牆都是。刀被搶過後，小濤一下子安靜了，恢復了正常表情。」王建軍逃出來後，因流血過多，暈倒在地。八小時後，警察抓住了從樓頂下來準備拿錢逃跑的王濤。

然而直到今天，王濤依然不後悔他的殺母罪行。九月的一天，王建軍去看守所看了王濤。這是事發後父子倆第一次見面。只見他穿著短褲T恤，橙色馬甲，胖了些，皮膚變白了，微微透著紅暈。王建軍失聲大哭：「你如果認識到自己的錯誤，知道錯在哪裏，就跟別人說，爭取早點出來。」王濤只是久久地低著頭，二十分鐘一句話也沒說。警方給王濤做過精神鑑定，沒有異常。

當警方訊問他是怎樣殺死他媽媽的，王濤說，用準備好的粗棍子朝正在幹活的媽媽頭上打，打了好幾下，然後掐她的脖子，掐了三分鐘，臉都變紫了，「然後我對她割喉」，用刀割了三下，很寬很長的傷口。人們一聽就知道，「割喉」這招是「半條命」等網絡遊戲裏的常用殺人術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