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朔迷離的華南虎再現

文 ◎ 王靜雯

二零零七年十月三日，這是五十二歲的陝西省鎮坪縣文采村村民周正龍一輩子也忘不了的日子。這一天，他不但看到了在陝西絕跡了四十三年的華南虎，還用相機拍下了七十一張照片，其中三十一張是傳統膠片拍的，有底片為證，另外四十張是用數碼相機拍的。

周正龍接受採訪時說，他是專門帶著兩個相機上山找老虎的。十月三日下午二時三十八分，在深山裏轉了近四十天的他，終於在一片叫神州灣的深山裏拍到了一隻老虎。幸運的是「那隻老虎剛吃飽」，得以讓他趴在遠處足足拍了二十五分鐘，其間還不小心打了兩次閃光燈。照片裏那個額前有個王字斑紋的「大貓」乖乖地趴在樹叢中，睜著大眼睛，伸著舌頭，靜靜地讓周正龍給它照相。

一個農民的發財夢

自從一九九六年聯合國把華南虎列為世界十大瀕危動物之首加以保護後，一些國際野生動物保護組織提出疑問說，目前華南虎已到了注定滅絕的地步，不值得救了，不如把資金用於保護其他虎亞種，如西伯利亞虎。於是中國掀起了一場由政府主導的大規模尋虎救虎活動，老百姓也不希望陪伴中國人走過了幾千年歷史的威風凜凜的虎大王永遠地消失了，那將是件多麼「威風掃盡」的事呀，於是「一二三四五，上山找老虎」的行動在各地展開，比如廣東就多次派出考察隊，但至今沒見老虎蹤影。

在陝西省的紀錄中已經有四十三年沒見過老虎了。然而在二零零六年，陝西最南部、連接秦巴山脈的鎮坪縣卻傳來目擊華南虎的報導。二零零七年七月陝西省林業廳在其發布的〈陝西鎮坪縣華南虎調查結果〉中稱，當地居民共有十七次目擊實體，發生人畜被吃事件十起，共聽到叫聲六次。

當過三十多年獵人的周正龍今年七月就曾作為省林業廳「找虎隊」的嚮導，他們找到了一些老虎的腳印、虎牙以及虎爪等珍貴的物證，但始終沒有見到老虎的實體。周正龍記得專家們在回去之前說，鎮坪華南虎的資料已很翔實了，唯獨缺少華南虎的影像資料，誰能拍到照片獎勵一百萬。縣裏也說過拿出十五萬元獎勵拍照者，於是周正龍出發了。

二零零七年十月十二日，在新聞發布會上，陝西鎮坪縣拍到野生華南虎的農民周正龍。（新紀元）

九隻老虎滿山跑？

被一百萬獎金吸引的還有其他當地人，比如向陽村村民彭國海，但他的運氣沒有周正龍的好。就在周拍到老虎的第二天十月四日，彭在一片叫狗皮灣的山林裏發現了老虎交配過的地方，那是片約二十五平方米的平地，草桿被碾壓平展，地上散落著老虎毛髮與一大一小的腳印。老虎是寡慾的獨居動物，雄雌虎只有在發情季節才相聚。

「這兩年我們接到類似的報告特別多。」鎮坪縣動保站站長李評對媒體講述了目擊者看到的頑皮的野虎：它會在猛追山羊時來個急剎車，轉而撲向尖叫的村民，看著後者狼狽地爬上樹；它曾把一隻家貓追進一村民家中，逼得那隻可憐的本家兄弟縮進櫃子，才扭頭出門。它還受過傷，去年冬天，有村民在雪地上發現它那又大又圓的腳掌印與四個趾頭印，每步都浸了一兩滴鮮血。它還特別喜歡「粘」周正龍，曾多達二十餘次與周撞個正著，最近的距離僅兩三米遠。

這些報告讓陝西省林業廳興奮不已。二零零七年他們撥款二十餘萬元，成立一支由三十人組成的野生華南虎調查隊。調查隊隊員起初不太相信這些「過於神奇的事情」，但一一訪問目擊村民後「不信都難」，村民們很快地挑出華南虎的照片，稱和他們看到的「大貓」一模一樣。一個村民說，「作為百獸之王，華南虎絕不會倉皇逃竄。」他們看到「大貓」轉身離開時，腳步從容而優雅，「姿勢美得讓我忘了害怕。」

鎮坪地理位置閉塞，天然森林面積達一百九十一萬畝，裏面物產豐富，具有藏虎的物資基礎。周正龍拍到老虎後曾估計鎮坪「起碼有九隻老虎」。省裏的專家也認為，照片上的老虎屬於一個小種群，有人還將數量精確到八隻。如果確實有這麼多虎，至少需要七百平方公里的森林養活它們。

三顆人頭賭照片真假

十月十日周正龍把拍到野生華南虎的照片底片交給了陝西省林業廳副廳長孫承騫，孫是攝影愛好者，在認真看過照片和底片之後，他興奮地一把抱住了周：「太好了，你找到華南虎了！」十一日，陝西省林業廳鑑定照片真實；十二日，陝西省林業廳在西安召開新聞發布會；十三日，全國各地報紙網站都刊登了華南虎再現的喜訊。

然而很快就有人質疑這是隻「紙老虎」。十五日上午，一位浙江網友稱照片是用照片處理軟件PHOTOSHOP （PS）編造的謊言：「當機位不同時，所顯現的斑紋應該完全不同，一看就知道是張紙老虎。」還有網友利用攝影中的成像公式，計算出當時拍攝者與華南虎的距離是九米或五米的「超近距離」，這與周正龍所述與老虎相距五十到六十米的說法相差甚遠。

也有周正龍同村的老獵人質疑說，當地十月份天氣已經比較冷了，當時是陰天，老虎為什麼一直伸出舌頭呢？一般老虎喜歡晚上出來活動，白天拍到老虎的可能性非常小。再說老虎十分敏感，人的行蹤和氣味早讓老虎躲起來了，怎麼可能一連拍照近半小時而不動呢？

曾和周正龍一起擔任陝西省華南虎調查隊嚮導的黃昌國也質疑說，在周拍虎地神洲灣光頂山的山頂上，村民楊文才三年前趕了二十九頭牛上到山頂，目前已經繁衍到五十餘隻，「有大牛，也有小牛犢，從來沒有丟過。如果那座山上有老虎，牛不可能三年多都沒有被老虎吃掉啊。」

網站上關於真假老虎的討論更是熱火朝天。調查顯示，「不相信有華南虎，並認為照片中的華南虎是偽造的」占45.3%，「相信有華南虎，但認為照片偽造」的占37.7%，而選擇相信照片中的華南虎真實的網友只有14.3%。

十月十九日中科院植物所首席研究員傅德志的一席話無疑給討論火上加了油，他稱照片中蓋在老虎頭頂的那片樹葉與虎頭的比例嚴重不匹配，根據他幾十年的經驗，秦巴山脈上不可能出現那麼大的葉子。傅德志在其「勸周自首」的公開信中表示，願「以腦袋擔保」這個照片是假的，是有人把一個紙老虎的照片放在樹林下拍出來的。

面對專家「以腦袋擔保」的公開質疑，周正龍當天回應說要以「腦袋擔保」照片是真的，「如果照片有假，我可以去坐牢，兒子也可以坐牢。」這位農民甚至打賭說「看誰的腦袋保得久」。

參與這場「豪賭人頭」的還有一位官員：陝西省林業廳動物保護處處長王萬雲。他激動地大聲說，「我們對此事全過程負責！」也有專家稱，目前中國只有五十三隻華南虎，每個老虎的臉譜照片都有存檔紀錄。如果是用假照片，一查就查出來了。

十一月一日，廣東野生華南虎考察專家胡慧建根據老虎眼睛的解剖學和成像學原理、確信周正龍照片中的老虎是假的，然而美國科學雜誌依然決定在十一月九日刊登這張老虎照片，目的是讓更多的人關注中國虎的命運。

二零零七年十月六日湖北武漢動物園裏，老虎在表演節目。（Getty Images）

老虎牽出的經濟鏈條

儘管在十月十二日新聞發布會前，周正龍要求省林業廳兌現給他百萬元的獎勵，但到目前為止他只得到了縣裏給的兩萬元獎金。鎮坪縣一個署名「幹語」的人也稱周拍到的照片絕對是假的。周正龍妻子的堂弟謝坤元是現任鎮坪縣經貿局局長，鎮坪全縣一年的生產總值才八千多萬，而一旦鎮坪縣被批准為華南虎自然保護區，每年國家財政撥款至少兩千萬，這是有利可圖的事業。

而謝坤元的弟弟謝坤全在該縣公安局旁邊開了一個噴繪寫真的店，專門用PS處理各類照片，周正龍拍虎用的兩臺相機和照片都是他給的。事發後，也是謝坤元充當周背後的「經紀人」，教他如何向記者收取所謂採訪「誤工費」，採訪一次每個記者必須出兩百元錢。但謝家兩兄弟稱他們絕對沒有造假，「造假對我來說沒有經濟價值」。

然而對鎮坪縣來說，能否成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卻有著巨大的經濟價值。除每年國家財政的大批撥款外，經營型保護區帶來的旅遊收入更是可觀。連當地農民都知道，中國長白山的天池怪獸、英國的尼斯湖怪獸都給當地帶來了無數旅遊者。

如今一進入鎮坪縣界，人們就可看到一塊巨型看板，「遊自然國心，聞華南虎嘯，品鎮坪臘肉」。據說一年前廣告語沒有第二句。鎮坪縣從地理位置剛好處在中國這個雄雞的心臟位置。目前縣裏旅遊局正準備在自然保護區建立後，利用遠紅外線攝像器材拍下華南虎的蹤跡，錄下虎嘯聲，為遊人播放。他們相信，這裡山清水秀的風景配上華南虎的雄威，一定能讓他們賺得缽滿缸滿的。

爭論照片沒意義救虎才關鍵

素有「華南虎之父」之稱的黃恭情，四十多年來一直在蘇州動物園當獸醫，潛心照料華南虎和東北虎。十六年前他曾和國內外專家到華南虎分布的主要地帶尋找野虎，但空手而歸。

黃恭情表示，「現在有關部門不應該再糾纏於照片是不是真的，而是應該考慮是否要封山抓虎。如果能抓到一兩隻殘存的華南虎個體，運到現在的繁育基地，和已經有的華南虎交配，擴大我們的華南虎基因庫，是上上策。如果僅僅是建立保護區，而不把野生華南虎抓回來，它們也只能在那裏自己滅絕。但是要抓到華南虎，可以說是難於上青天。」

二零零零年「拯救中國虎國際基金會」在南非購置了三點三萬公頃土地。他們計畫把中國動物園裏的中國虎幼崽送到南非野化，然後再送回中國為這些野化老虎特選的保留地，從而拯救這一瀕臨滅絕的物種。

對圈養了四十多年的華南虎來說，野化是一個艱鉅的工程。二零零二年十一月當華南虎崽踏上「留學南非之路」時，最開始它們連捕雞都不會，一次次失敗讓它們學會怎樣狩獵羚羊……不幸的是，二零零五年名叫「希望」的小虎在南非死去，這令後續的「放虎歸山」也打上了問號。也許幾十年後，我們很難向子孫描述「生龍活虎」一詞的含義了。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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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南虎（Panthera tigris amoyensis）小檔案：

華南虎是中國特有的虎種，故又叫中國虎，是世界上現存五個老虎亞種的祖先。身長二點三至二點五米，重一百一十至一百五十公斤，毛皮上有既短又窄的條紋，條紋間距比孟加拉虎、西伯利亞虎的大，臉型較長，尤以額頭上的「王」字形斑紋最為特徵。

由於處於自然界食物鏈的頂端，有叢林之王的美稱，並成為中華民族古老圖騰之一。從代表軍令的虎符到首領座下的虎皮座，從醫生的護身符虎撐到全身都是寶貴藥材的虎骨等，從驅邪用的虎年畫到百姓家小孩用的虎帽虎頭鞋，中華虎文化無處不在。

華南虎主要分布在中國南部。上世紀四、五十年代中國境內約有四千多隻。一九五九年「大躍進」時毛澤東的一句話：老虎是「人類的敵人」，使野生華南虎銳減到不足一百隻。專家稱，當某一物種的野生存量低於一百隻時，該物種已經喪失自我繁殖能力，隨著時間推移，只能面臨滅絕。

專家推算，要保證一隻野生華南虎的生存，其棲息地至少需要七十平方公里的森林，森林中還必須有兩百隻梅花鹿、三百隻羚羊和一百五十隻野豬以滿足其胃口。由於中共實施毀林造田等一系列戰天鬥地的革命行動，更多躲過「打虎英雄」的華南虎，其虎命也被「革」掉了。

經過幾次考察，國際和國內專家都推測野生華南虎只剩三十多隻了，但自從上世紀八十年代有人見過華南虎以來，二十多年來沒有證據證實野生華南虎的存在。一九九六年聯合國國際自然與自然資源保護聯盟在其發布的《瀕危野生動植物國際公約》中，將華南虎列為世界十大優先保護動物的第一號瀕危物種，使其成為不亞於中國國寶大熊貓的珍貴物種。

如今在中國的十八個動物園中還有五十三隻人工飼養的華南虎，大部份在位於蘇州的繁殖培育基地。由於圈養造成的野性喪失以及近親繁殖帶來的基因退化，作為中國一級保護動物的華南虎正面臨滅頂之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