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陸眾生冷暖相

文 ◎ 王靜雯

北京街頭匆忙的上班族。（Getty Images)

九月十八日，胡錦濤在人民大會堂會見了由基層推薦、公眾投票產生的五十三位全國道德模範及二百五十四位提名獎獲得者。中共新華社評論說，如今大陸在「一些領域出現了極端個人主義、拜金主義、奢侈浪費等道德失範現象。」此次評選道德模範「順民心、得民意」，「利在當代、功在千秋」。然而與這些模範得獎所對應的是，隨便瀏覽近期大陸社會新聞，不難看到很多好人卻在世態炎涼、人情冷暖中苦苦掙扎。

青年扶摔倒老太反被判賠四萬

九月五日，南京市鼓樓區法院對去年十月發生的一起「老太太上公共汽車被撞」一民事糾紛做出了一審判決。原告六十多歲的俞老太稱她上汽車前被被告小伙子彭宇撞倒，彭宇等她家人趕到後，一起送她上醫院，彭還給了她兩百多元錢。檢查發現俞老太骨折，屬八級傷殘，於是老太太上告法院，要求彭宇賠償她十三萬醫療費。

被告彭宇的證詞卻完全不同，當時三輛公交車同時靠站，俞老太要去趕第三輛車，彭宇從第二輛車的後門下來。彭說：「一下車我就看到一位老太跌倒在地，趕忙去扶她了，不一會兒，另一位中年男子也看到了，也主動過來扶老太。老太感激得要命。後來老太告訴我們她兒子的電話，中年男子主動拿出手機聯繫。大約半小時後，老太的家屬來了，大家一起將她送到醫院。家屬說沒帶錢，我還幫著出了二百元醫藥費。後來老太突然變臉，說是我撞倒了她。雙方爭持不休，他們還撥打了一一零報警。在派出所我把事情經過作了筆錄。」

彭宇到底是助人為樂還是肇事者呢？據現場唯一的證人：那位打電話的中年男子陳先生稱，「當時我沒有看到老太是怎麼摔倒的，但看到年輕人走過去扶她，這個距離應該有一米吧，後來我也趕過去扶老太。」

彭宇的律師曾要求法庭調取城東派出所的原始筆錄，可不知為什麼，交到法庭的是份事後謄寫的。上面寫道：「彭說：我下車時，自己的左胳膊猛然感到被撞，回頭一看，一位老太摔倒在地。」而法庭上彭宇一直堅持自己在老太摔倒前，沒和她「有過任何肢體接觸」。

開庭前，彭宇找到唯一證人陳先生，俞老太一見他就搖頭否認，「當天做好事的確實有個中年男子，但不是眼前這人。真的不是他！」被指為「冒牌證人」的陳先生表示，自己和本案的任何一方都沒有利益聯繫。「為什麼不調取當日的通話記錄，是我用自己的手機給她兒子打的電話！」

法院在判決書上稱：「彭宇自認其是第一個下車的人，從常理分析，他與老太太相撞的可能性比較大。……如果不是彭宇撞的老太太，他可「自行離去」，「但彭宇未作此等選擇，他的行為顯然與情理相悖」。判決書還說：「如果不是他撞的，他應該不會墊錢」。

判決書還說：彭宇在下車過程中因視野受到限制，無法準確判斷車後門情況，故此事故中，雙方「均不具有過錯。」「根據公平原則合理分擔損失，本院酌定被告補償原告損失的百分之四十較為適宜。被告彭宇在此判決生效的十日內一次性給付原告人民幣四萬五千八百七十六元；一千八百七十元的訴訟費，由老太太承擔一千一百七十元，彭宇承擔七百元。」

因這場官司的干擾，彭宇已無心工作、失業在家。當滿懷信心的他和律師聽到判決後，小伙子愣住了，長時間地一言不發，最後眼眶開始泛紅。過了好一會兒，他低聲說：「我要找說理的地方。」坐在旁聽席上的證人陳先生卻氣憤地喊道：「以後還有誰敢做好事？！」

中國大陸社會道德失範現象嚴重。圖說由上至下：

1、不少農民工不講誠信，得到補償款後，想方設法逃避應當交納的律師費。圖為二零零四年十一月，新疆烏魯木齊，一些農民工坐在路邊等生意。
2、一九九八年五月八日，北京，一位老媽媽帶著孩子在路邊乞討，而路人來也匆匆、去也匆匆。
3、二零零六年十月十八日，北京，一名男子幾天前在此路段被一輛汽車撞死，肇事汽車逃跑。家人哭訴，並貼出願意出兩萬元給任何提供信息的人。
4、二零零七年八月二日，上海，一名小女孩在地鐵車廂中下跪乞討，而乘客視而不見。

丈夫救火獻身妻子貼通告還債

俗話說「人死帳爛」，但前不久網絡上卻流傳著一個「美麗的故事」。據《江南都市報》報導，今年四月九日，江西德興市李宅鄉宗儒村的王雲林，在幫助別的村民滅山火時不幸被石頭砸傷，獻出了年輕生命，其生前債務變成了一筆「糊塗帳」。

然而幾天後，王家房屋外貼出了一個通告：「各位鄉親好友，如有與死者王雲林生前有經濟來往帳目的，即日起請與其家屬聯繫，以待清理解決。家屬陳美麗。」原來幾年前，王雲林借錢買了輛農用車跑運輸，但借誰的錢，具體借了多少，王雲林沒向家裏人提過，也沒任何記錄。

「雲林生前在村裏口碑一直很好，如今人剛死，如果不還錢，肯定就遭到別人非議。欠了債我一定還」妻子陳美麗說。還債通告一個月後，先後有十多名債主上門討債，討要金額高達五萬元，遠遠超出了陳美麗的想像。最讓人頭痛的是，五萬元欠款中，近四萬元沒有任何憑證。陳美麗說：「但我相信他們，這些人能在雲林困難的時候借錢給他，也是非常不容易。」

「人沒了，錢也沒了，這一家老小怎麼過呀？曉得這樣我就不還了。」面對困境，陳美麗的婆婆對當初沒有阻止兒媳婦還債感到非常懊悔。老人深深地感覺到，雖然兒子生前所欠大部份債務都已還清，也沒有人在背後說三道四，但如何維持一家人的生活已成為這家老小的大難題。如今陳美麗幾個月大的小女兒身體不好，沒錢去醫院看病，大女兒王穎雖天資聰慧，卻因無錢交學費而面臨輟學。

知情人都知道，王家這些年很不順。二零零零年王雲林的父親突發腦溢血身亡；零三年王家的大兒子不幸車禍身亡；今年四月王雲林又在滅火中喪生；而現在家中唯一的小兒子，雖已成年，但因小時候患腦膜炎，至今生活不能自理。

「不管將來怎麼樣，我都不會扔下婆婆的。」為了讓老人相信自己，陳美麗已將鄉政府捐助的一萬元慰問款全部留給了婆婆。面對這樣一個「美麗」的故事，有網友質問：難道社會就讓她一人獨自承受苦難嗎？

討薪農民工拖欠了我的工資

前不久，因長期為農民工維權而被稱為「農民工律師」的周立太在其博客上《又有一群「狗日的」跑了》一文中痛斥那些曾讓人幫助討回工資的農民工：「對於像王某某等人這樣拿了錢就開溜的當事人，我只能說：真是一幫畜生！」該文引起了社會各界的熱議。

從三峽庫區農村自學成才的周立太，自一九九六年在深圳開始為老鄉代理工傷維權官司，至今已代理農民工維權官司七千多件。然而，不少農民工不講誠信，得到補償款後，想方設法逃避應當交納的律師費。多年來共有五百多萬元的律師費無法追回。

由於農民工大多沒有錢，缺乏相應的支付能力，不可能在打官司前支付律師費、差旅費等費用，周立太長期以來都採取「風險代理」方式－－在官司打贏之後，按照雙方事先協商的比例收取律師費。絕大多數律師都不願意採用這種方式。因為辦理工傷類案件的週期大多在三年左右，一旦當事人失信，律師只有「倒貼」。

面對這樣的「黑色幽默」，周立太本人也很痛苦，在被拖欠工錢、遭遇工傷老闆不給撫恤和賠償時，農民工是討債人、是弱者，可當農民工通過律師代理得到該得的那一份收入卻不付律師費時，原來的討債人又成了欠債人。「貧窮不是農民工逃避律師費的理由，如果大家都用這個理由，中國所有的農民工律師事務所就會垮掉，到時你找誰去代理你打官司呢？」。

《意外戳穿的謊言》也是謊言

八月二十日，江蘇衛星電視台《人間》欄目播出了一個讓自己兒子給別人當兒子的感人故事：十多年前，清鎮市民李廷發不顧醫生勸告，堅持讓生病的妻子生下一個兒子。兒子生下來就有殘疾，不知情的妻子也終日臥床不起，於是把孩子帶給別人撫養。妻子提出想看兒子時，李廷發不是帶自己的殘疾兒子去見媽媽，而是向鄰村的顧新龍借了一個健康的兒子，讓其冒充兒子定期到府看望。十二年後，妻子意外知道真相後病情加重了，而親生兒子也最終無法原諒李廷發的「欺騙」……。

據說畫面裏活生生的鏡頭感動了很多觀眾。然而有記者想深入採訪時才發現，在公安局的戶籍管理登記中，所有當事人都是「查無此人」。四處打聽也沒消息，連給《人間》欄目製片人詢問也是石沉大海。

新華網論壇上有人質問說，「《意外戳穿的謊言》也是謊言，還有多少媒體在作假？」不久該主題被關閉，人們再也看不到裏面的內容了。

「中國最美女教師」的美與不美

二十五歲的王梅香是河南省林州市林淇鎮白泉村一名任教八年的鄉村民辦女教師。白泉村地處太行山深處，自然環境惡劣，王梅香只能在牲口圈改建的一間教室給僅有的兩位學生女童上課，每月工資二百元。她的事蹟被網絡傳播後，曾被譽為「中國最美女教師」。

今年七月，一個名為〈我製造了中國最「美」深山女教師〉的帖子在網絡熱炒，發帖者自稱是王梅香的兩位經紀人。她們在網上詳細描述了如何「製造」出「中國最美深山女教師」的始末，以及當初她們和王梅香簽訂的代理協議：網絡效益出來後，梅香所得收入一半歸她倆。

然而今年五月，王梅香背著兩位「網絡推手」，放棄了和省領導見面以及公開演講的機會，和丈夫去煙臺接受了一筆兩萬元的捐款。由於某種「分贓不均」似的糾紛，才使上述內幕公之於眾。

有文章評論說，一個遠離塵囂、遠離功利的感人故事，卻因為金錢推手的緣故讓人失望。「最美女教師」扭曲了慈善。如今石門小學已被取消，僅有的兩名學生轉到十二里外的另一小學，而梅香也準備告別講臺，安心當媽媽了。◇